一处大河源头,一身是血的剑仙白寅走入河水源头,鲜血如墨一般在水中侵染开来,缓缓朝着下流游去,水中游鱼欢快游动,近乎有些贪婪的吸食着其中的鲜血,一位天君境剑仙的鲜血,对于天君之下的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注定会是极为了不起的好东西。
白寅紧闭双目,直到河岸那边,脚步声响起。
一袭白衣,腰间别着一本旧书的中年书生出现在这里,看着白寅,醇厚而笑,“大概是生死一战了,能让你白寅都伤重到这般,看起来那条龙很不好杀。”
白寅听着声音,已经知道来人身份,但还是很快睁开眼睛,看向眼前这位早年的老朋友,没有急着说话。
早年好友之中,天资高低不管,大概是真没人能和白寅比较的,唯独这一位,却是不差。
是宁启帝,当然也只能是宁启帝。
“三位天君联手,两位杀力无穷的剑仙,一位天生道种,都没能斩杀一条已经重伤的龙,最后还得依着外力,你若是告诉我天君便是尽头,我倒是不信。”白寅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宁启帝站在岸边,自顾自说道:“那条红龙为何重伤?当然会有一位极其强横的存在,只是红龙不过是人养的走兽,它身后的主人才更了不起,至于天君境界之上是否还有存在,我和朝青秋的看法是一样的,天君境上,只有非人。”
“非人?”
白寅微微挑眉,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
宁启帝直白道:“天君境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强,也不过是在天君境里再走远一些,至于在天君境里是否就能得证长生,不太清楚,但真想要跨过这个境界,便不会是修行者了,只能是非人。”
“舍弃人性,踏足天君之上,纵然举世无敌,抬手间便能覆灭诸天万界,对于我和朝青秋来看,都不算是太难的局面。”
说话的时候,宁启帝声音很轻,整个人都很淡然。
对于天君境上是个什么境况,其实朝青秋早就在探寻了,中天大陆里的那些天君虽然强大,但在他开始集结那一众剑仙之后,便已经注定会将那些解决,只是所有一切的源头,却不在于那些天君,而在于天君之上,并非修行者能够触及的境界和层次。
“一座世界,为什么好端端的便要濒临崩溃,尤其是这么一个一直以来都在所有世界之上的世界,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宁启帝看了一眼白寅,后者只是紧锁眉头。
片刻之后,白寅忽然说道:“我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修行者,想来那是去杀那年轻人的。”
对于这次谋划,宁启帝自然知晓,点头道:“朝青秋布下的局,一位本可以站在他身侧,甚至走在他身前的剑仙,最后却只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样的事情,他如何能接受?”
白寅皱眉道:“那年轻人当真不弱于朝青秋?”
宁启帝说道:“朝青秋有什么了不起的?论起来天赋,他复生的白知寒和柳巷两人,比他高出太多,就是我那后人,也不是他可比拟的,不过为何是他站到了此处?由此可见,天赋不重要,所以李扶摇的天赋即便没有他强,也不妨碍的他走在他前面,当然了,依着我看,往后剑道也好,境界也罢,还得是我顾氏后人,登临第一。”
白寅冷然道:“他也是学的白寅诀。”
宁启帝有些奇怪的看了白寅一眼,挑眉道:“他学了那么多剑道,可没按着那条路走,你的剑道虽好,但却配不上他。”
“庚辛剑主,当真如此了不起?”白寅漠然道:“我不是没杀过。”
宁启帝笑眯眯道:“以往的那些庚辛剑主,当然不算了不起,即便是在故地算是当代剑修第一,但能走到高处?可我顾氏这后人,已经走到准君境界,别说你比他多修行这么多年,就光是他要是愿意杀你,如今向那颗庚辛剑星借剑一次,你即便是天君,又扛得住几道剑光?”
白寅皱眉道:“庚辛剑星?为何借剑一事,我从未听闻?”
宁启帝这一次没急着说话,而是先看了眼天上,好似是想穿过那厚厚云海,去看到那远在不知道多少里之外的而后才微微笑道:“这是独一份的东西,以往那些家伙,空有个庚辛剑主的名头,没能走到这一步,当个屁庚辛剑主。不过那小子倒也知道轻重,距离上一次借剑之后,如今可是再不愿意轻易借剑了,神器好用,可怎么才能让那东西不将自己心智侵染,以及怎么才能看清自己,都不容易。”
白寅沉默很久,忽然问道:“那个年轻剑仙,即便是在朝青秋的局里,我看也不见得能够说离开便真的离开了。”
宁启帝毫不在意,“朝青秋这个人,向来求稳,但若是因此就说他这个人没有半点的冒险精神了,我觉得那绝不可能,这位年轻剑仙被他放入局中,不过是起手,最后怎么决断,那是那个年轻剑仙的事情,和朝青秋无关。”
白寅讥讽道:“你不是号称算尽人心,如今这些事情,也只能看着朝青秋了?”
说是老友,但实际一见面必有一番风雨,故而宁启帝也不在意,他说道:“朝青秋算的是大局,我看的是人心,他的局在这里,我的局在别处,孰优孰劣,到时候再见分晓。”
说完这句话,宁启帝转身要走,但很快又转头回来,笑眯眯问道:“老朋友,要是有朝一日,我非得拖你进一个死局,你别怨我。”
这一生以剑道至高处为己任,以拯救世间为目的的剑仙白寅,此刻忽然毛骨悚然,有些不敢置信问道:“为了谁?!”
和宁启帝相交那么些年,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人看起来平和随意,但实际上内心却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要不是疯子,当初那个境界,他就敢算计云海境的那一批云端强者?
只是面对白寅的询问,宁启帝只是哈哈大笑。
……
……
其实已经悄无声息赶到那处战场外数千里的朝青秋和柳巷两人,也在全神贯注的看着那边景象。
直到有数道剑光冲天而起,仿佛不可一世一般将云海掀开,而后冲上天穹后,朝青秋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便走。
柳巷跟在他身后,有些怪异说道:“你还真是算无遗策,他就这么往前跨了一步?”
朝青秋微笑道:“以后和我搏命的人里,就能多一个这家伙,而且我还没把握赢他。”
柳巷皱眉道:“你就这么操心,让他赶上你了,你呢?会不会也在某种绝境下才是最强的你?”
听着这话,朝青秋说了一番和之前李扶摇所说大概意思差不多的东西,每个剑修的至强时,其实不在于当时那位剑修的状态,只在心境。
或是境遇。
朝青秋淡然道:“我这一生,最强之时已经过去,往后不会再有了。”
柳巷微微一愣,倒也知道之前人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随即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白鱼镇?还是洛阳城?亦或是你人间的最后一战?”
朝青秋笑而不语。
在白鱼镇的时候,他和人间剑士为剑山再开,传续剑道,在洛阳城的时候,他更是剑开天幕,鏖战数位圣人,至于人间最后一战,更是惨烈。
不过什么时候才是最强的朝青秋,估计也只有这位剑仙自己知道。
柳巷问道:“李扶摇被你拉高到了这个地步,那除去他之外,你还有看好的剑修吗?”
朝青秋平静道:“能走到这一步的剑修,都各有千秋,没什么好说的。”
柳巷笑眯眯问道:“那身后的呢?”
朝青秋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
但也只是摇摇头。
……
……
大战停歇,战场早已经是支离破碎,这处不知道多少年无人踏足的所谓凶地,此刻大地塌陷,战场破碎,已经可以说是彻底毁去。
李扶摇背负叶笙歌站在支离破碎的战场之上,周遭是被剑气搅碎的修行者尸体,残尸断骸,数不胜数,其实最开始李扶摇出剑之时,被剑气搅碎的那些修行者,已经是彻底化作齑粉,只是后来李扶摇注重杀人,却是针对的那些天君,故而这些修行者只是波及,故而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修行者一样,被搅碎。
也因此造就了如此局面,此刻战场景象,宛如修罗战场一般。
浑身是血,再也止不住的李扶摇,衣袍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此刻鲜血也是顺着衣袍不断滴落。
其实之前那最后一剑,李扶摇前后斩杀两位天君之后,剩余几位天君早已经胆寒,那个时候,他们早已经不去想如何才能斩杀李扶摇,而是想着如何才能保命,故而之后,几分都奋力逃离战场,只是被已经杀得兴起的李扶摇又留下两位。
不过他也因此力竭。
最后只有三人侥幸离开战场。
也就是说,有多达七位天君围杀重伤的李扶摇,最后却硬生生被留下四位。
这一战,不管怎么说,即便不是前无古人,也能说是世间罕见了。
不过此刻的李扶摇,也已经油尽灯枯。
叶笙歌从他背后滑落,李扶摇无力的伸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叶笙歌落在地面,之前并未出手的她,其实已经恢复了些伤势。
她来到李扶摇身前,转身背起这个之前怎么都不愿意丢下他的男人,然后开始朝着远方走去。
走得缓慢,李扶摇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其实是连活下去的力气都很难有了。
于是叶笙歌想了想,开始唱起一首早些年师父梁亦教的歌谣。
“春草生,绿茫茫,桃花三月……”
“秋叶黄,缓缓落,树下有人等……”
“李扶摇,别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告诉别人,你今天有多厉害的。别人只会以为你李扶摇一辈子都是胆小鬼,是个普通的剑仙啊。”
“听见没有,把眼睛睁开,你死了就对不起她了。”
“想想你这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要是就在这会儿死了,有多不值当!”
“李扶摇,你记住,我不准你死!”
“李扶摇,她现在又有了武帝了……”
“李扶摇,你要是死了,我就只有桃花了。”
“所以,你别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