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马队到了村口,为首两骑分别是一男一女,随后是几十名背弓执刀的边塞骑兵。
马背上的汉子身材高大,体格雄壮,一头浓密且浓烈的乱发随风张扬,犹如翻滚的海浪,波动间散发出汹涌的气势和野性。
仿佛他发梢所触及之处,空气都随之飞扬跋扈,天色也变的不可一世。
他目光如焰,高耸的鼻梁像山脊一般卧在方脸中央。浓黑的虬髯如戟,胡髭如针布满宽阔的面颊,好像一圈雄狮的鬃毛威风凛凛,强势凌人。
即使沈虎禅这般豪壮,豪迈,豪烈的人与那名汉子相比。都显得不那么豪壮,不那么豪迈,不那么豪烈。
而此人神态自若,表情温和,完全瞧不出一丝彪悍,一点凶猛,更察觉不到一分杀气。
他的状态很静,有宁静,有冷静,有平静,甚至有点凄静。
沈虎禅一眼就认出他。
世间有许多人很近似,有些则极其相像,更有甚者几乎一模一样。
而他却无人与之相媲,无法与其相比。
来人是“神手大劈棺”燕赵。
四大凶徒之首。
燕赵身旁的女子身穿杏色劲装,面若银盆,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披肩,几络青丝垂在秀气的鼻尖上,颇有几分俏皮。
又是一个沈虎禅的熟人。
楚杏杏。
铁剑大将军的爱女,麾下三面令旗之一。
他们怎么会到这来?
是来追杀自己的吗?
沈虎禅既惊,且忧。
蔡五又愕,也惑。
柯断梦与苏忆荷瞧出来者不善,分立韦怜怜两侧守护。
燕赵火热的目光扫视一圈,看了看双方的架势,镇静的在马上拱手道:沈老弟,许久不见。
沈虎禅回礼道:是挺久的。
燕赵目光一转,望向蔡五道:五公子也在,还真是凑巧。
蔡五转动黑瞳道:是太巧了。
楚杏杏见到沈虎禅,脸上似有几分激动之色,眸色波动。她问候一声:沈大哥,别来无恙。
沈虎禅目光回望,颔首道:承蒙楚姑娘挂心,倘若燕兄和你没来,那我就无恙了。
楚杏杏一怔,问道:沈大哥,何出此言?
沈虎禅答:我怕你们不是来探望我,而是来抓我的。
楚杏杏幽幽轻叹,欲语还休,眸色倏然黯淡下来,仿佛心事重重。
燕赵扬声道:我的确奉大将军之命,要带你回去见他。
沈虎禅微微摇头道:看来舒先生没能说服大将军,可惜!
燕赵伸出左掌轻拍马颈,动作轻柔的像在抚摸婴儿的嫩脸。
如此温柔的举动,温情的动作,竟然出自于代表摧毁的“大劈棺”燕赵。
他一边拍,一边叹道:是挺可惜的。他没机会说服将军。
沈虎禅听了有些诧异,问道:大将军不信任舒先生了?
燕赵摇了摇头,像一头令人生畏的狮子。
沈虎禅又问:或是他没见到大将军。
燕赵继续摇头,犹如狮群的狮王,威严不可侵犯。
“其实也算是见到了。”
沈虎禅不解,再问:什么叫算是见到了?
“他死了。”燕赵又特意提高嗓门补了一句:你杀的。
“什么?”
沈虎禅的两片胡子往鼻端一拢,两道眉毛往下一沉,像四把黑色的刀一齐捅向鼻子,要把自己的鼻子戳出几个窟窿。
“你是说舒映虹死了?还是沈某杀的?”
燕赵扬起浓黑的眉,他的眼神有股使人胆寒的光:不是吗?
同时,蔡五依然手扶树干,像一名经验丰富的猎人静静的注视着沈虎禅,还有燕赵。
他心里清楚,燕赵的来到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代表了楚衣辞。
“五泽盟”近年来一直扎根民间,在地方上笼络不少人心,许多乡绅士族都纷纷依附,影响了大将军的利益,双方为此闹得很僵。
所以,燕赵就算来抓沈虎禅,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沈虎禅看了一眼楚杏杏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楚杏杏点了点头说:是实情。舒先生确实死了,他的尸体就收殓在将军府。
蔡五笑道:总算让我听到一个好消息。
燕赵转目与蔡五对视一眼,看到他的眼黑在蠕动,用一种极缓的速度扩大,再慢慢吞没眼白。
那是一种极高的内功。
燕赵道:蔡般若不仅传你“高唐指”,连“般若神功”也一并传授,看来以后总盟主的位子非你莫属。
蔡五道:养父待我视如己出,恩重如山。我只求将来尽心辅佐蔡少盟主,自己无意染指总盟主大位。
燕赵不禁道:他的儿子是傻子。
蔡五道:没有关系,我会帮少盟主。
燕赵哈哈大笑: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不过既是心里话,你还是藏在心里吧。今天我是来找他的,不想掺和“五泽盟”的事。
蔡五冷冷道:但“五泽盟”和他有事。
说完,他就看向沈虎禅,用一种决绝的眼神。
沈虎禅此时心情高低起伏,来回犹疑。
怎么会这样?
二人约定由舒映虹去劝服楚衣辞,宽限他一个月的时间,去弄清所有事情。
可舒映虹死了!
凶手还是他!
麻烦越来越多,麻烦越来越大。
简直麻烦的要命。
真的要命。
要他的命。
沈虎禅道:我的确见过舒先生,但绝没有杀他。并请他去将军那里说情,通融沈某一点时间查清事实,承诺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去面见将军。
“哦?”
燕赵脸色微讶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叫人如何相信?
沈虎禅正色道:你同样是片面之词,有何证据断定舒先生是沈某杀的?
“看来你不信我。”
“因为我不是凶手。”
燕赵转首看了看楚杏杏说:楚姑娘,你说呢?
楚杏杏蹙着眉说:沈大哥,其实我不信是你干的。可是舒先生的尸体上有你的刀痕。而且由爹爹,王叔叔,沐叔叔确认过伤口,一致断定是阿难刀所留。
沈虎禅一怔,盯着燕赵问:燕兄,你可亲眼目睹过尸体?
燕赵回答很干脆:没有!也没必要。将军是剑法名家,对兵刃造成伤口的观察远在燕某之上。他若说是,那便是。
沈虎禅无语。
他心里默许燕赵的话。楚衣辞戎马生涯半生,又是绝顶高手。一眼就能从伤口判断出何种兵器,何种武功,何门何派,何人所为。还有王龙溪,沐浪花一同勘验过,出错的可能几乎没有。
但自己并没杀舒映虹。
在沈虎禅沉思时,燕赵又接着说:另外,不论是否你所为,将军下令燕某就要照办。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凶手,你要辩解就对将军去说。
楚杏杏道:沈大哥,你去和爹爹解释,他并非不分黑白的人,你们一起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沈虎禅道: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你的事,大将军的事,都要先办完“五泽盟”的事才行。”
灰蓝的天空下,蔡五站在黄绿相间的槐树旁,灰褐色的树干上挂着陆南行的尸体。有七八只彩蝶围绕槐树翩翩飞舞,偶尔停在盘错的树梗上,粗糙的树干上,以及染血的“如意指”上。
远远眺望,人、物、景交织成一张浓墨重彩的画卷。
唯独蔡五的另一边树干略显空旷,犹似画中的留白处。
他的阵。
“留白”
沈虎禅道:燕兄,我的麻烦远不止一个,所以无法去见将军。
燕赵霍然翻身下马,他下马的姿势也是慷慨激昂,犹为豪气壮烈。
“燕某可以替你解决这个麻烦,然后你和我回去。”
蔡五眼眸里放出狂怒之色,他瞟了燕赵一眼道:想以多欺少?
燕赵不以为然的说:与你交手,我一人足矣。
蔡五道:别人忌惮四大凶徒,一提便谈虎色变,我可不怵你们。
“你很有胆色,但光有胆色是不够的。”
燕赵表情不再温和,而是一脸肃杀之气,宛如一头猛狮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对手吞掉。
连较远的柯断梦,苏忆荷都能感到迫人的压力,以及凌厉的杀伤力。
蔡五的神情倏然一变,贴住树干的掌背暴起一条条青筋,另一只手的指尖隐隐发光,似星光点点。
燕赵如浮移的冰山,大步向蔡五迈进。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且充满侵略性。
“慢!”
沈虎禅一声高喝,燕赵陡然停步,并没转身发问:沈老弟,有何指教?
沈虎禅道:沈某的麻烦,不劳燕兄帮忙,我自己来解决。
燕赵迟疑了一下问:你确定?
“确定。”
燕赵道:如果你受伤,那我们再动手,岂不是让燕某捡到便宜?
蔡五冷哼道:你那么肯定他能赢我?
燕赵道:不能!所以我用了如果。
蔡五如墨的瞳色,射出厉芒,狠狠的瞪了燕赵一下。
沈虎禅哂然道: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带我去见大将军,是不是?
燕赵立刻道:是!除非……
沈虎禅问:除非什么?
“你能赢我!”
沈虎禅道:你应该加上如果,你我之间都没有把握能胜彼此,这点你该清楚。
燕赵道:你若受伤,就没有如果了。
沈虎禅点头道:我承认你的胜算会很大,但我向来是不服输的人。而且运气总是不错,能把如果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哈哈哈……”
燕赵仰天长笑,浓密的乱发又如黑云似的随风卷动,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态。
“好,你的麻烦由你来解决。”
话音一落,燕赵已回到坐骑跟前,环臂插胸,分别斜睨沈虎禅和蔡五,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
沈虎禅则对蔡五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蔡五凝视对方说:看你如何破我的“留白”阵。
沈虎禅道:我尽力一试。
说完,沈虎禅向柯断梦道:柯少帮主,能否借你佩剑一用?
柯断梦深知“留白”阵,暗藏玄机,找不到法门是很难破的。
他正为沈虎禅暗捏一把汗,却听到他要借自己的紫阳剑,倏然一愣。
“行……行行”柯断梦将剑递给沈虎禅,并嘱咐道:沈大哥,你要小心。蔡五那小子的阵邪性的很。
沈虎禅单手接过剑,笑了笑说:放心,沈某自有分寸。
他执剑在手,掂量一下,又打量一番道:真是好剑。
说到“剑”字时,遽然紫阳剑“嗖”的破空发声,让沈虎禅直接掷向蔡五站立之处。同时,他另一只手一弹,一枚飞镖疾射而出。
那飞镖正是沈虎禅救苏忆荷时,用手指夹住的荷叶镖,他一直夹在指间,此刻却突然打了出去。
刹那间,紫阳剑在前疾飞,荷叶镖更快的打在剑柄上。
只听“铛”的一响,紫阳剑被飞镖的劲道一撞,加速向前飞行,仍旧飞刺蔡五。
那荷叶镖受到剑锷撞击,改变方向,反弹射向沈虎禅。
观战的楚杏杏,韦怜怜,柯断梦,苏忆荷都看的稀里糊涂,心惊肉跳。
唯有燕赵露出一个雄狮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