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怜怜说话间,目光凝视陆南行的尸首,眉头拧成一团,像揪成一团的心房。
她发白的唇角微微抽搐,苍老的手指轻轻哆颤。声音凉薄而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慵懒的凄泣,却使人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韦怜怜话音响起的那一刻,天空瞬间变暗,变灰,变沉,变的一片凄凉。
沈虎禅将陆南行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将“如意指”从身体拔出,动作舒缓的像一片拂过夕阳的晚霞。让人觉得陆南行没死,只是睡着了,沈虎禅则不忍去打扰他一般。
韦怜怜倏然合上双目,嘴角抖动的愈发厉害。苏忆荷生怕她看了心里难受,拿出一块绢帕遮盖在陆南行已无血色的脸上。
沈虎禅起身,转向蔡般若那边说:蔡总盟主,下令把你的人都撤走吧!我们之间的恩怨日后再了断,可好?”
然后他又对燕赵说:燕兄,可否让条道给“五泽盟”的人走?
燕赵想了想回答:刘知府的手令是让大将军出兵剿灭“五泽盟”,论公事燕某不能放他们走。可我隶属于大将军麾下,在没得到他的指命前,我可以当没见过这份手令。
沈虎禅赞许的点了点头,又问楚杏杏:楚姑娘,你的意思呢?
楚杏杏明眸一转道:沈大哥,我本就不愿大动干戈,妄造杀戮。只要蔡总盟主罢手,“五泽盟”弟子尽可离开,将军府的人绝不阻拦。
说完,楚杏杏举手示意,一名骑兵拿出号角连续吹响三下。
不消片刻,远处官道两旁的林子也传来锣鼓之声,惊动了枝丫上的鸟雀,隐隐约约能察觉那边伏有大批人马。
蔡般若举目随声远眺,语气淡定的说:将军府果然有备而来。
楚杏杏道:我既已下令,将军府的一兵一卒就不会为难你们。蔡总盟主尽可放心,不必多虑。
蔡般若道:看来老夫非走不可了!
沈虎禅刀眉一剔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燕赵用手掌搓揉着扎人且浓密的黑髯,指尖像狮爪般拨开茂密的灌木,刺啦刺啦作响。
他锐利的双目盯着蔡般若说:我若是蔡总盟主,会立刻离开此地,去解决自己的麻烦。“风云镖局”的事江湖上应该已流传开来,贵盟设在“沐恩镇”的总部想必不会太平,倘若有你坐镇尚能稳住局面。如果不在,许多与你有过节的人会趁火打劫,趁机渔利,到时候就难看了。
蔡般若思索一番,冷冷的说:看来老夫的麻烦的确不小,惊动官府,得罪绿林,两边不讨好。
沈虎禅道:趁眼下麻烦还没变的更麻烦,赶紧去解决麻烦才是明智的。龙老英雄的事,倘若不是你所为,那就自证清白,揪出元凶。
蔡般若苦笑一声:你的麻烦比老夫更大,舒映虹之死,你在楚衣辞那边恐怕难以善了,他不会轻易放你一马。
沈虎禅一笑:他的死确实很麻烦,有人似乎有意要给沈某找些麻烦,离间我和大将军的关系。
蔡般若问:你与大将军能有什么关系?
沈虎禅答:麻烦的关系。
蔡般若“哦”了一声:也是,楚衣辞不麻烦也坐不稳那个位子。既然大家都有麻烦,那今日就不互相找麻烦了。
沈虎禅虎目一明,说道:如此甚好。
蔡五忿忿不平的说:义父,就这么算了?他杀了张副盟主,还有招盟主。
沈虎禅叹道:你们同样杀了“虎盟”的人。
蔡般若眼神一黯,缓步走到张笑舫尸首前,略显吃力的弯腰蹲下身子,用已有褶皱的手掀起覆盖她身上的铁网,并轻抚张笑舫冰凉的玉颈,宛若在抚摸一只酣睡的猫咪。
那一刻,蔡般若苍苍两鬓如雪,岁月沧桑都刻在老迈的脸上,透出迟暮之年的苍凉与无奈。
而他深邃的眼中,显现出的是孤独的忧伤,淡淡的愁。
沈虎禅也看清了张笑舫的容貌。
一张你初见不觉很美,却久久不忘,想起时还会不自觉笑的脸。
“小五,发信号命所有弟子撤出虎头坡。”
蔡五心有不甘,攥紧拳头。
但蔡般若的命令不得不服从。他旋即朝天发射一枚由红,黄,蓝,紫,金五种颜色组成的旗花。
蔡般若抱起张笑舫的尸体,背对沈虎禅说了一句:你要小心,“万人敌”的手下离你不远了,而且来的人是“一统剑客”李商一。
沈虎禅有点忧心的说:这下我麻烦大了。
蔡般若并没回应,自顾径直往官道另一头走去。蔡五用眼瞳如豆的眼睛看了看沈虎禅,又瞅了瞅燕赵,然后像影子一样紧随蔡般若身后一同离开。
二人刚走不久,沈虎禅转向燕赵抱拳道:燕兄,能否帮沈某一个忙!
“你说,帮什么忙。”
“给沈某一点时间,舒映虹的死我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燕赵沉吟不语,忽地猛咳起来,咳声有着三分豪迈,三分雄壮,三分激昂,还有一分王者之气。
“咳咳咳……大将军的军命不可违背!可我与蔡般若拼斗一场,身负内伤,恐难再带你回去……咳咳咳……有负大将军,燕某惭愧……咳咳咳……”
楚杏杏听懂其意,也道:大家听好了:燕大哥力战蔡般若负伤,又苦斗沈虎禅伤情愈甚,我只得下令先行撤走,都明白了吗?
那些骑兵本来就是楚杏杏的心腹近卫,登时心领神会,知道大小姐有意放沈虎禅,纷纷应声听命。
沈虎禅目光充满笑意和谢意。
“多谢燕兄,多谢楚姑娘。”
燕赵道:若他日你我真有一战,我不想你念及此事,更别因欠我人情而留手。
沈虎禅道:好!与你一战,我自当全力以赴,放手一搏。我知燕兄不会留情,沈某亦不会。
楚杏杏上了马,依依不舍的道:沈大哥,你自己多保重,当下河东路危机四伏,人心惶惶。尤其你已是众矢之的,前途艰险,珍重小心。
沈虎禅道:楚姑娘的话,沈某记下了。
燕赵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原地转了一圈:沈老弟,你与舒映虹当时约定的是几日。
“一个月。”
“还剩几日?”
沈虎禅心里默数日子,回答:十四日。
燕赵道:那十四日后,你要去见大将军。
沈虎禅道:好,我答应你。
一时间,燕赵与楚杏杏,以及几十名骑兵都打马而去。
大队渐远,忽地传了一声:后会有期。
沈虎禅脸色微讶,他听出那是燕赵的说话声,而且其似乎伤的并不重,内力十分丰沛。
韦怜怜感慨道:此人乃金鳞,亦非池中之物。
沈虎禅道:他很强,似乎越来越强。
柯断梦背起陆南行的尸首,对沈虎禅说:咱们先回客栈,再从长计议。
沈虎禅点头道:嗯,也不知叶当家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四人匆匆赶到虎口客栈前,“五泽盟”,“采花帮”的徒众均已撤走,有十来名“虎盟”,“污衣帮”的弟子在打扫战场。
沈虎禅瞅见地上有“平安吉庆”四方巡使的尸首。而薛万车趴伏在客栈门口,背后插着一朵大大的金丝菊,污衣已染成红色,门板上,门槛上到处都是血。
苏忆荷蹙眉间,一个飞纵到了门口,俯身试探薛万车的鼻端,再摸了摸腕脉。
她回身对着韦怜怜,沈虎禅沮丧的摇了摇头,表示薛万车已然身亡,几人神色倏然阴沉下来。
客栈门檐上也挂着一具死尸,一身锦绣花衣,腰带勾住檐角,使其身体吊在半空。
柯断梦一见此人,便骂道:花老妖,你也有今天。活该!
花千驹低垂着脑袋,胸口嵌着一个大碗,碗沿深深插进胸膛,没入肌肉,血水顺着碗底滴滴答答滑落。
显然薛万车与花千驹是同归于尽,互殴而亡。
苏忆荷环视四周,叫住一名“虎盟”弟子问:你们老大呢?
那名弟子指了指静悄悄的后院道:叶盟主去客栈后院了。
在沈虎禅几人回到客栈前,后院其实一点都不平静,甚至可以说非常血腥。
那时,梁红玉和唐宝牛几人冲到后院,发现老郭已经死了,他尸体旁站着一个高高瘦瘦,阴阴森森,目光冷冷的人。
梁红玉乍一见此人,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好冷的人。
冷的让你心里凉凉的。
唐宝牛一瞅这人,头皮有些发麻。因为那人不仅脸白如纸,肤色如腊,连身子都很薄,薄的像两本书叠在一起。
遽然间,“上山组”的副组长“犬守夜”坤九见带着八名组员赶来。
他见到老郭尸首,顿时怒火攻心,狂吼中一个箭步扑向那冷冰冰的人,手中铁饶急挥。
只听,“呼”的一声,铁铙带起强风,把那又扁又薄又冷的人硬生生刮倒,真的算是弱不禁风。
可是当他又起身时,坤九见像是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再没爬起来,背心被自己的铁铙击穿一个大洞。
“上山组”八名组员见组长身亡,纷纷拔刀提枪冲了过去。
那人让八名组员猛烈的冲杀,又莫名其妙的倒了下去。
梁红玉急呼:快回来……
她只说了“快回来”三个字,八名组员无一幸免的踣地气绝,每人身上都中了各自的兵器。
唐宝牛惊愕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倒,然后就把对手给杀了,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用了何种方式杀人。
梁红玉面色紧张,惶惑的问:你是“太平门”的人?
那人冷冷的“嗯”的一声。
“难不成是“八王”之一的梁凉?”
那人反问:你就是梁尽忠的女儿吧?
梁红玉回问: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呵……总算找到你了!”
这人连笑起来,都是寒意侵人,声似冰霜透骨。
梁红玉道:找我作甚?
那人阴恻恻的叹气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如此标志的美人,死了有点可惜!但梁门主下的命令,不得不照办。就像当年我杀你爹那样,只是奉命行事。”
梁红玉一听,怒的双颊绯红。
“我爹是你害死的?”
“你爹梁尽忠,叔伯梁震怀都是我杀的。我的名字叫梁凉,记住下去告诉你爹和叔伯,是梁艳丽要他们的命,别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