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静聆细思,感慨自语:边关要塞是大宋重地,向来是从有资历,有能力的官员里提拔担任。怎么能如此草率用人,真乃儿戏?
他眸光里闪过一丝不安,有点微愤。
曹无用道:可不是嘛。陶居然早年就是市井之徒,终日不务正业,与一群狐朋狗党厮混。他亲舅刘溪洞当了太原知府后,就擢升其为兴县主簿,他摇身一变改头换面。但做了官却不知收敛,横行乡里,欺行霸市,较之从前更甚。知县大人生怕得罪刘知府,也是眼开眼闭不予约束。一年后,陶居然升任团练副使之职,继续以权谋私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再后来王龙鼎遇害身亡,兵马都监的位子空出,刘溪洞就将其调任偏头关掌兵。
王小石忿然道:国家已经到社稷将倾,江山欲崩的地步。竟然还在任人唯亲,引用庸碌之徒,这般置大宋于水火而不顾,实在糊涂,委实可恶。
“我看此事不简单,恐怕刘溪洞并不糊涂,而是别有用心。”
说话的是龙逸凡,论河东路地面上的事,他比起曹无用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亦有不少眼线,耳目,暗桩为其提供江湖上的消息。
王小石听出话里有话,便问:龙局主,你有何高见?
龙逸凡淡笑道:王大侠客气,其实谈不上高见,只是龙某心中有点疑惑罢了。那刘溪洞发迹靠的是趋炎附势,攀高结贵,早年奉承童贯得势,这几年又巴结梁师成,愈发张狂。他有大把好差事能安排亲外甥,太原府里法曹,户曹,长史那都是肥差。要么外派去做知州,通判也行,再不济就做个县令,哪一个不比边关当兵马都监油水多?刘溪洞难道是傻子吗?
王小石道:莫不是他有意为之,就是要陶居然去当这个兵马都监。
曹无用皱眉道:完了完了,他该不会与无头军,金人有牵连吧?倘若真有其事,陶居然引金军入关,便能直取太原啊!
龙逸凡道:龙某大胆妄测,刘溪洞是内应之人,河东路不少州县均有他扶植的人。一旦事发,金兵、无头军,刘溪洞加上已入邪道的风云镖局……到时局势堪忧。
他说到风云镖局时,语气略有变化,眼神也微微一颤。
仿佛心窝扎了根针,钻心的疼,却又拔不出来。
龙逸凡无法释怀,那种痛刻骨铭心,又无法言喻。
放不下,忘不掉。
搁在心里又是煎熬。
父亲惨死,兄弟背叛对他的打击很大,几乎击垮了自己。
幸好只是几乎,幸亏有铁手,王小石,白欣如等一众人撑住他。
王小石转问铁手:铁师兄,你怎么看?
铁手想了想说:刘溪洞官场上的风评一向不佳,朝中几次有官员弹劾过他,均有人袒护包庇。但他毕竟是朝廷四品大员,通敌乃是重罪,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下定论。这关乎朝廷颜面,要慎之又慎。不过,刘溪洞与陶居然倒是为咱们指明方向,有的放矢,及早查明真相。
王小石想到铁手的身份,说道:此事确实不能太过轻率,免得打草惊蛇,令铁师兄为难。
铁手笑道:铁某虽身在公门,绝不会为了名捕的头衔而束缚手脚,一切公事公办。我只是担心捕了小蛇,溜了大蛇。
“大蛇?”
曹无用一怔,又问:铁二爷所说的大蛇是指刘溪洞吗?
铁手道:我倒希望他是大蛇,那事情反而好办些,容易些。
龙逸凡问:铁捕头的意思是,刘溪洞背后还有人?
铁手答:眼下不好说,但不排除幕后有其他人操控。否则一个太原知府办不成这桩大事,河东一带军队有铁剑大将军,绿林有风云镖局,各州各军各县不尽然都是刘溪洞的人。要搭上金人,无头军,也需有人牵线搭桥,几方周全才行。
几人一听,都觉有理。
王小石猛的想起一桩事,问顾晓峰:我问你个事,务必如实交代。
顾晓峰愕道:大爷请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佛爷,这个名字可曾听过?”
“佛爷……”顾晓峰深吸一口凉气说:你也知道佛爷?
曹无用抡起拳头,冲着顾晓峰喝道:问你啥说啥,轮得到你提问吗?是不是想吃拳头?
“好汉饶命,小人说便是,我听说过佛爷。”
铁手与王小石几乎异口同声的问:他是谁?
前面,王小石把在“金印寺”遇见蓝元山,以及关于佛爷的事告诉铁手和龙逸凡。
“佛爷”是极为关键的人。
谈亭会的案子明面上是指向“武林四大家”,真正的目标是风云镖局。
无头军在乔家庄布下暗局,又攻打风云镖局,看似为了争夺北汉宝藏,深入则是拔除龙放啸这股力量。
这两桩事,浮出一个身份神秘的“佛爷”。
假设真是佛爷暗中参与一切,大自在天只能算巨蟒,佛爷才是蛟龙。
顾晓峰哆哆嗦嗦的说:佛爷是谁,小人真不知晓。但他派的人来晋北镖局与刘传凤和父亲接过头,我也是那时才听到佛爷这个名字。
铁手问:派来的人是谁?
“赵好。”
“是他!”铁手神态平静,目光倏然一亮。
王小石微讶道:赵好居然是佛爷的人。
龙逸凡道:连四大凶徒都收为己用,可见佛爷的实力要胜于刘溪洞,这条大蛇不好抓啊。
“嗯。”铁手应了一声,又问顾晓峰:你继续说,赵好来晋北镖局的事。
顾晓峰道:刘传凤和父亲单独与赵好谈的事,小人并未参加。大概是商量攻打风云镖局的事宜,其他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铁手问:你们晋北镖局与无头军勾结多久了?
顾晓峰答:估摸是父亲续弦后的事,当时刘传凤嫁入门后没什么异常。后来慢慢的情形变了,父亲对这个女人唯命是从,且非常惧怕她,镖局掌管权亦落入其手,直至无头军的三当家,四当家来镖局,方才知晓晋北镖局已投靠大自在天。
龙逸凡“砰”的一拍桌子道:顾奇峰这个叛徒,父亲遇害有他一份,我誓杀此贼。
这一拍,把顾晓峰吓得一激灵:龙局主,我没参加攻打风云镖局,你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别伤及无辜。
曹无用骂道:你无辜个屁,杀你这种狗贼十回都不解气。
“好汉饶我,铁捕头在这,你可不能随便杀人啊。”
曹无用哼道:不杀你就切几根手指,放你点血。
铁手道:曹舵主,先让我把话问完,至于怎么发落他,还是要通过刑部。
顾晓峰道:对对对,我去刑部,我听从大老爷发落。
铁手又问:我问句题外话,“通宝商号”,“大顺钱庄”的两起镖银劫案是怎么回事?与晋北镖局有牵扯吗?沈虎禅又如何卷入其中的?
王小石也说:方恨少说沈师兄根本没有参与此事,你且讲讲清楚。
顾晓峰思忖片刻,回答:原先这两家商号是委托晋北镖局押镖的,但父亲没有同意,应该说是刘传凤不答应。而后,镖银被劫,沈虎禅是主犯的说法就传开了,谁知道是谁干的?反正损失的是楚衣辞,其中真相没人去细究。
王小石道:铁师兄,那看来沈师兄是清白的。
铁手低眉沉思,龙逸凡却说:沈虎禅不是去找过你们,他是否与劫镖案有关,刘传凤和顾奇峰会不知道吗?
顾晓峰脑子一转,心忖沈虎禅来过晋北镖局讨要说法,双方闹出过不愉快。
当时,刘传凤与自己设下埋伏,狙杀过沈虎禅,险先将其击毙。这事可不能说漏了嘴,不然就真没活路。
他赶紧附和道:清白,绝对清白,沈虎禅是冤枉的,比窦娥还冤。我能作证,为证其清白,我决定大义灭亲,指证刘传凤还有我爹。
王小石道:那便是顾奇峰与无头军栽赃嫁祸,故意陷害沈师兄。
顾晓峰忙不迭点头道:陷害,绝对是陷害。
铁手道:案子总会水落石出,那时到了公堂有你说的时候。我问你,今日刘传凤与金人在朱家镇碰头,接下来有何动作?
顾晓峰答:今日若和金人谈成,便会让他们回去整顿兵马,等准备妥当就开始下一步计划。
铁手问:攻打太原?
顾晓峰答:应该是。
铁手又问:那你们呢?
顾晓峰答:刘传凤和我会去太原府,与大自在天汇合。
铁手浓眉一紧,再问:何时见面?
顾晓峰答:三日后的中午。
铁手追问:地点?
顾晓峰答:太原城,晋祠。
铁手拇指搓了搓食指,忖道:还有谁会去晋祠?
顾晓峰答:无头军的几个头领都会去吧。其他还有谁,小人不知。
铁手又开始沉思,王小石,龙逸凡不约而同的望着他。
厅内一下子就静如寒蝉,只有窗纱上映出的人影。
不久,偏厅传出一声:曹舵主,先把他押下去吧。
当晚,太原府,城北街。
“咚,咚,咚……”
赵好抬头看了看招牌,敲着门板。
不久,有个伙计拿着半截蜡烛,打开半扇门,上下打量眼前的人。
“这位爷,你有何事?”
赵好问:这里是城北街的“兴茂源”吗?
“是啊,请问爷有何贵干?”
赵好道:我要赎当。
伙计笑道:大爷,咱们打烊了,你要典当赎当请明天起早。
赵好目光一寒道:你们掌柜在不在,我现在就要赎当。
伙计被赵好的眼神吓得浑身发冷,好言劝道:大爷,这大晚上柜上没人,真的没法赎当。要不这样,你贵姓?要赎什么东西呢告诉我,明天我先预备好,你一来就马上给你办可好?
“我要赎六指佛手,七宝法印。”
伙计身子一颤,手中的烛火随之一晃,忙探头察看店外左右,并把赵好请进当铺。
他旋即合上门,插上拴。将赵好引到当铺后的小客厅,这里通常是接待大客户的地方。
赵好既不是客户,亦不是谈生意。
他是来找佛爷安排的接头人。
伙计并没点灯,而是把蜡烛往桌上一插,便对赵好说:大爷稍等,我去请掌柜出来说话。
不一会,一人步入客厅,桌上的蜡烛猛的晃动起来。
赵好借着摇曳的烛火望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