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瓮山,晋祠,贞观亭。
大自在天环臂抱胸,背负双手,意兴索然的观赏碑文。
亭中石碑乃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亲笔御书:讲述唐王自晋阳起兵讨伐隋炀帝,顺天承运,得八方拥戴,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历尽千辛铸就统一大业。字里行间,皆是歌颂唐太宗承文继武,经仁纬义,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又任人唯贤,从谏如流,开创“贞观之治”,希望大唐江山能千秋万代,长治久安。
太原是李世民走向辉煌的起点,也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大自在天有梦吗?
没有。
她和弟弟生来就是噩梦,姐弟俩只有使命:光复北汉,成就王业。
这是大自在天来到世间的意义,挣扎存活的理由,坚持不懈的信念,不择手段的动力。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完成使命能证明自己不是怪物,而是强者。
何为强者?
永不低头,永不言败。
这就是强者。
唯有强者才够资格当上王者。
大风乍起,乱云疾涌,天象倏变。
“姐,我们真的不走吗?”
强风劲吹,乱发激摆。
大自在天用手拨开遮面的长发,露出娇小白皙的面孔。
她脸小,巧,且秀气。
藏在一篷乌黑的瀑发里,仿佛是从黑土刨出一块玲珑无瑕的汉白玉。
通透,精致,却带有一股忧郁的气韵。
“妹妹,走去哪里呢?”
刘传凤道:咱们回威虎山吧?太原的事已无成算,先离开这里再讲,他日重整旗鼓,定能卷土重来。
大自在天揪起朱红的唇角,神情忧悒的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输了?
刘传凤蹙了蹙细眉道:我们只是暂时落于下风,尚未失败。何况灭了风云镖局和龙放啸,又顺利取得宝藏,仍算收获颇丰,占尽优势。不如再做打算,另图良机可好?
大自在天转身,回首望向刘传凤道:我想了一夜,感到乏累了,厌倦了,想家了。这里便是我的家,我想留在家里,你懂吗?
刘传凤似有疑惑,大自在天朝亭外的知天下呼唤一声:老四。
知天下应声道:属下在,大王有何吩咐?
“你和我妹妹带着钱先走,刘家的复国大业不能断送在我手里,你要辅佐妹妹将此事继续下去,直到功成那日。”
“老倌,你以后要好好帮小妹听到没?要是敢三心二意,老子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嚼烂不可。”
刘传凤瞠目道:不,姐姐哥哥不走,我哪都不去。
知天下捋须道:大王,属下也不愿走。
大自在天有些意外,反问:为何?
知天下道:其实属下若要离开,昨夜就不会返回。
大自在天琢磨片刻,轻轻的顿首。
知天下接着说:我不走,是属下不敢走。
“你不敢走?”
知天下答:属下走了,即是不忠。以大王的脾气,不会容忍背叛之人,想方设法都会杀我。
大自在天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知天下道:而且大王并不信任我,至少对属下存有戒心。
“哦?那你明知这般,不是更有理由离开?”
知天下解释道:我与大王的目标是一致的,推翻赵家江山,一雪家门之仇。但我力量微弱,根本无法做到,所以需要强大的势力助拳,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大王是强者,具有改朝换代的能力。哪怕你怀疑我,猜忌我,防范我,甚至动念要杀我,属下都会义无反顾的为你效力。因为帮大王,就是借势帮自己,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岂能岂舟自顾,溺水求亡?
“很好!老四你说的话,让我更放心。我和弟弟留下来,替你们扫除障碍,为以后复国铺平道路。”
“老姐说的对!我们帮你们宰了铁手,沈虎禅,王小石他们,免得这群王八蛋日后碍手碍脚,又跑出来坏事情。”
刘传凤道:不行,我留下和姐姐,哥哥一同并肩作战,齐心对敌。
“小妹,听姐姐的话。离开此地,把我们未完的事业做完,让刘氏先祖引你为荣,以你为傲。”
刘传凤一怔,忙道:那我留下,哥哥姐姐你们走。
大自在天放声大笑道:小妹,如果我和弟弟能活下来,我们一定去找你。万一有何不测,记住前面我说的话,刘家的事就全靠你了。
“别他妈啰嗦了。老倌你去准备一下车辆,把银子都拉走,不能留给官府的人。记住,今后小妹的话,就是我和老姐的话,若敢违抗……”
倏地,“轰”的一记巨响,贞观亭内高大的石碑被大自在天一掌震断,裂成几块,甚至整座亭子都明显的颤动起来。
“这就是你的下场。”
知天下前额挤出一个川字纹,便揖手道:遵命,我这就去安排。
话落,知天下便纵身跃上圣母殿,掠过梳妆楼,穿行挂雪桥,飞越不老泉,往晋祠旁的林间疾驰。
溪边,桥上,一人盘坐桥头,双掌置于腿侧,肋下配插长短双刀,刀鞘口仍有血迹。
柳生一兵卫静若寒蝉,目冷如霜。
他望向知天下远去的背影,依然静坐不动。
不动如山。
而他腰畔的妖刀却如烈火般狂躁不安,狂暴如魔,渗出侵人的杀意。
侵略如火。
似乎刀在掌控着人,而非人在操纵着刀。
过了半个时辰,晋祠外传来马嘶惊鸣,扬起的尘土弥漫天空。
柳生一兵卫脸上的刀疤倏然一紧,他很快看见来人,四个人: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灵郁布。
他眼眶里的寒焰,像烟花炸空,猛的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王小石一见柳生一兵卫,怒眉一扬,手已按住剑鞘,握紧了刀。
“你要替白女侠,青狮大师偿命。”
王小石说的很坚决,眼睛里溢出狠色与恨意。
柳生一兵卫冷漠的说:那你还等什么?拔你的剑。
王小石正要动手,铁手伸出手臂一拦:王师弟,这笔债该由我来讨。你们去找大自在天,我料理好便来。
铁手脸上瞧不出怒意,语气也十分平静。
他只是牢牢盯着对方,并毅然伸出一双手。
铁掌。
彼时,铁手的神态亦有变化。
沈虎禅,王小石,灵郁布不约而同的察觉一件事。
铁手的眼神变得认真,呼吸变得认真,面色变得认真,动作变得认真。
他的意志肯定也是认真的。
一个认真的铁手,绝对能令你放心。
沈虎禅扬起虎眉道:王师弟,灵捕头,我们走,这里就交给铁师弟。
灵郁布与王小石相觑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目光里得到相同的答案。
铁手他可以。
挂雪桥是一座双拱桥,三人从另一侧桥面快速通过,柳生一兵卫也未阻止。
因为他已全神贯注,精力集中,变得认真起来。
认真的环视,认真的起身,认真的拔刀,认真的迈步,认真的走下桥,认真的到溪边。
溪流叫“晋水”,很长很宽,但不深。
溪水潺潺,缓缓流淌,径直蜿蜒向“不老泉”的泉眼。清澈的溪面倒映出柳生一兵卫的人影,刀影比水还清。
很快,水面倒影里又多了一个人影:铁手。
“你是叫铁手吧?”
铁手不答。
“传闻你的双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不是?”
铁手未应。
“你的师公是个剑术大师,我仰慕已久,没能亲眼目睹他的剑法,实在令人遗憾。”
铁手依然不说话。
阳光照在小溪上,水面泛起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色涟漪,犹如无数只金色蝌蚪在溪水里来回游动。
熠熠生辉的水波中,有一抹紫红色的异芒闪烁跳跃,金色的波纹一靠近它,便倏然散开。仿佛那是不能进入的禁区,不可触犯的禁忌。
柳生一兵卫张大嘴巴,以忍术“鲸吸法”猛然吸入大量空气,双手握刀遥指铁手道:开始吧。
“好。”
话音一落,人影一晃,刀光随即一闪。
蓦然,流动的溪水竟然停滞了一刹,泛波的水面极其短暂的静止了一瞬。
刹瞬间,好像刚才引发了一股莫名震动,由气流冲击互斥的振动。
就是这种振动,造成流溢的溪水忽然一震,水流受阻极短的停住流向。
忽地,溪流倏淌,水面又动。
只见,水中倒影里铁手一式“铁闸门”封住柳生一兵卫“岩击术”的全力一斩。
两人俱是一惊。
铁手惊愕的是,他虽双臂封住这一刀,但居然没有震断对手的刀,亦没震退对手。
那把刀好像和自己的手一样坚硬,而且对方似乎运用的不是内力。
柳生一兵卫使的并非铁手那种内功,而是自然的力量。
那就是:气。
气来自天地间,且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鲸吸法”就是吸收天地自然之力,转化为自己身体的能量。
同时,柳生一兵卫也惶愕不已,铁手徒手接住他的“妖刀伊邪”。
妖刀是天外陨铁炼铸,除了异常坚硬,还有一个特异之处:灼热似火,烈如岩浆。
常人的肉体是很难承受如此滚烫的高温。
但铁手不仅接住妖刀,还顶住“岩击术”的猛斩。
双方力拼一招,铁手抬腿踹出,蹬向对手心窝,柳生一兵卫胳膊肘下沉,格住这一腿。
“啪”的一响,两人借力退开,相距三四丈远。
柳生一兵卫左脸颊有道刀疤“滋”的迸裂,渗淌出血液来。
铁手脚下所站的地面,也向周围崩裂出五六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