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笑远远的冲着追命一笑。
他一笑即止,旋即脸上露出敌意。
“林三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追命。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林远笑一说来人是追命,青衣瘦高个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桌上的两把分水峨嵋刺已然不见。
两名虬髯大汉纷纷起身,自背后解下金刀,腰间抽出银斧,怒目圆睁瞪着追命。
老伙计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双手攥住抹桌布的两端用力拉直,布面绷紧撑平,犹如一根长铁尺。
追命不慌不忙,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先瞟了一眼青衣人道:“黄蜂刺”连敌雄,在河北混不下去,来洛阳寻门路了?
青衣人变了脸色,立即亮出手中峨眉刺,刺锋尖细如针。
追命又转向两名大汉,打量一下道:“金刀银斧,薛氏双霸”薛豹,薛豺,你们两兄弟不在孟州待着,跑来这凑啥热闹?
金刀大汉横眉怒目,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被旁边使银斧的汉子拉住。
“大哥等等,先别冲动。”
追命接着端详那名老伙计,道:这位老人家面生的很,认不出来。
“老夫乃山野村夫,乡间粗汉,自然入不了追命三爷的法眼。”
追命洒然道:此言差矣。听人讲过,林凤公有个小舅子叫岑君图,是“摩云山庄”庄主。瞧年纪,倒与你相差无几,林三公子应该是你外甥对吧?
老伙计微微动容,却不应答,而是冷哼一声。
追命道:看来我猜对了,岑庄主乃江湖前辈,绝非村夫粗汉。
林远笑神情严肃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追命道:找你。
林远笑道:是来抓我的吧?
追命道:你若犯事,我定抓你。
林远笑道:难不成我在这开个酒馆,也触犯王法了?
追命摇头道:当然没有。
林远笑冷声道:那便请你离开。
追命笑道:你既开店,岂有拒客的道理。
“拒客?”林远笑道:你大老远的来,不会是来落凤坡喝酒的吧?
追命反问:难不成,你店里不卖酒?又或是怕我给不起酒钱?
“好!我送你一坛。”
遽然,林远笑衣袖一拂,手掌猛推,将摆在柜台上的一坛酒打出,酒坛凌空横飞,“乓”的落在追命那张桌上。
一时间,桌面震动,酒坛微摆,摇晃出少许酒浆来。
追命鼻子一嗅,点头称赞道:酒不错。
说完,他一手抓住坛口,便要痛饮。
“慢!”
林远笑一声喝止,追命抓酒坛的手一顿,狐疑的问:舍不得送?
“追命,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追命一听已仰起首,坛口套在嘴上,毫无顾虑的狂饮起来,酒水倏然倾涌而泻,灌入其口内。
如此豪饮,颇为豪迈,宛如鲸吞。
众人皆是一愕,忽见追命把酒坛一放,抹嘴大笑道:你若在茶饭中下药,或许能蒙混过去,但酒里下毒,我一闻便知。
那老伙计亦是林远笑的舅舅岑君图,他冷然道:闻言“三缸公子”温约红是你启蒙老师,看来此言非虚。
追命儿时便有内伤,其父“醉翻天”崔唇容将其托付给好友“三缸公子”温约红。二人相处久了,关系亦师亦友,情同父子。
温约红是“岭南老字号”活字号高手,辈分与温晚无二。他解毒之术,堪称绝顶,又贪杯好酒,酒量极佳。
他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帮追命治好内伤,但追命也因体内存留大量解毒药物,非要以酒来克制之故,变得和温约红一样爱喝酒。
“好酒,好酒。”
追命面色微醺,目光中已有醉意。
林远笑道:酒我请你喝了,人情也给了,请回吧。
“不够,还没喝痛快。”
追命自饮自乐,全然不顾,仿佛没听见林远笑的话。
岑君图见状,对连敌雄,薛豹和薛豺使了个眼色,示意动手。
几人心领神会,其中薛豹早就看追命不顺眼,按捺不住性子。
他暴喝一声,高举金背砍山刀,一式“抱头观天”直扑追命。
刀风呼啸而来,追命坐在长板凳上,右手抱坛,左手一推桌沿,木桌平移撞向薛豹。
“大哥小心。”
薛豺一声疾呼,提醒兄长。薛豹临危不乱,刀势下沉,“咔嚓”一响将撞向他的木桌劈为两半。
瞬间,桌子断裂,薛豹正欲再攻,忽觉虎口一阵麻痛,手里的大刀脱离掌心向上飞射,“咔”的刀身已钉入顶梁之中。
薛豹骇然失色,连林远笑都悚然一惊。
他惊的是:大刀是被追命踢飞,倘若那一记是踢人,恐怕上房梁的便是薛豹。
在看追命一脚踩地,一脚踏凳,双手抱着酒坛轻晃身躯,似醉非醉。
薛豹顿时发怒,猛跨两步抡拳打向追命面门。
拳至眼前,追命身子往后仰躺,对方拳头打空,他借躺倒之势,左足翻蹴。
“扑”的一下,薛豹被踢飞,直出大门跌落店外,栽了个四仰八叉。
他模样狼狈的很,一时摔得发懵,但无性命之忧。
薛豺见兄长吃亏,而追命双脚踩地,身子如羽毛般悬空横躺,仅屁股坐在长板凳上,继续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酒。
“欺我大哥,看斧!”
薛豺叱声中,手里银斧登时掷出,斧子强烈的旋转带起劲风,飞斩追命。
同时,连敌雄也身形甫动,揉身前突,紧随飞斧后面,双刺待机而发。
银斧旋闪,夺人眼目。
追命猛的坐起,左腿提膝一抬,足尖迎踢飞斧。
倏地,那锋利的斧刃赫然嵌入追命的脚趾,薛豺未曾料到自己一击轻松得手,居然能砍伤四大名捕。
他顿时大喜。
心忖追命的腿不过尔尔,毕竟是人身肉长的,怎会比钢斧还硬。
此刻,连敌雄都以为眼花,他本想趁薛豺飞斧分一下追命的心神,自己趁对方漏出破绽,将其击杀。
可薛豺一斧命中,时机更佳。连敌雄一招“双龙戏珠”,双刺飞快的扎向追命心窝。
刺影一闪,他的双刺也刺中了。
只是,连敌雄峨眉刺击中的是一个酒坛,追命在他双刺逼近前,将怀里的酒坛一翻朝前递出。
两柄峨眉刺正好顺着坛口,搠入酒坛里,甚至刺尖在坛内交击,传出刺耳的金铁摩擦锐响。
猝然,银芒一闪,追命足尖的钢板斧砸向连敌雄。
他一时来不及抽出双刺,猛的松手往后撤步让过斧刃。
但斧影紧接着一闪,连敌雄避不开,鼠蹊被斧柄捅中,登时身子发软,瘫倒在地。
薛豺奇怪自己的斧子明明砍中对方,怎么突然攻向同伴,握把还击伤连敌雄。
他愕然间,追命左脚一送,银斧从他足尖甩出,“呼”的凌空飞行,劈中林远笑的柜台,雪亮的斧面完全嵌入进去。
岑君图凝神一望,追命晕乎乎的盯着酒坛子,惋惜不已的说:还没喝完呀,糟蹋了剩下的好酒,可惜……可惜……
追命的脚压根没事。由于他衣履破旧,鞋尖开了口子,脚趾外露。
方才他起脚接斧,用两根脚趾夹住斧刃,再用酒坛套住峨眉刺,以脚使斧逼退连敌雄,又以斧柄戳倒他,最后足尖发力,将银斧扔出。
追命的腿简直刀枪不入,且无比敏捷,脚趾比手指还灵活,随心所至,精妙绝伦。
林远笑面色阴沉,心知追命若下狠手,薛氏兄弟,连敌雄不死即残。
他先前在洛阳城外,相思亭见识过追命的功夫,他的腿法刚中带柔,轻功亦是绝顶。
“不愧是四大名捕,身手了得。老夫也来讨教几招。”
岑君图话音一落,人影疾动,手里的抹桌布犹如白练飞袭打出。
“啪”的碎响,追命手里的酒坛子被击得四分五裂,琼浆激洒,峨眉刺也跟着哐当落地。
但追命已移开七尺,而且是连人带凳一起滑走,岑君图紧追不放,“嗖嗖嗖”又是连抽三下,抹布在他手里犹如钢刀挥斩,威力巨大。
他早年是少林俗家弟子,练的一身“童子功”的硬气功。至今没近女色,尚未破身泻阳,精元纯正,内功浑厚。
即使薛氏兄弟,连敌雄三人捆一块上,也不是岑君图的对手。
追命连避三下,滑开三次,长凳好像一叶扁舟泛波湖面,在店内悠闲的来回游弋,岑君图的抹布别说追命,连凳子都摸不到。
岑君图急的干瞪眼,又攻几次尽数落空。林远笑见舅舅敌不过追命,担心其安危,遽然跃出柜台,前去助战。
他是林凤公之子,武功不弱,身形晃动中出掌封住追命的闪躲路线,令其无法滑动长凳。
几个回合,二人联手已将追命逼到墙角。
霎时,岑君图大吼一声,运劲将手里抹布撕裂成数根细条,形似一柄拂尘,劈头盖脸的打向追命。
布影满天,厉风疾啸。
“篷”的震响,长板凳被布条打的粉碎,木条激扬,残块乱飞。
岑君图定睛一瞧,追命已不见踪影,地面一片狼藉,尽是碎木断架。
林远笑霍然转身寻找,只见追命正闭目卧躺在柜台上,手里还抱着酒坛。
此刻,岑君图已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追命从密集的攻势中悄然脱身,且不费吹灰之力。
他是如何闪开的,岑君图和林远笑没有看清。
“你……”
岑君图咬牙切齿,正要冲过去时,追命倏忽一个翻身,把他吓的脚步停住,不敢再迈动半步。
他屏气注视,追命依然背朝自己横卧着,嘴里还隐隐传出声响。
好像是酣声。
他睡着了,还打起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