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和冷血等人刚进城,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映入眼帘。
长街两旁店铺林立,楼阁延绵,五颜六色的招幌在风中飘展。到处摆满各种摊位,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行人络绎不绝,或来回穿梭,或驻足停留,或挑选问价。摊贩则大声吆喝,叫卖自己的货品。
汤小圆从未来过洛阳,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哪里都瞧不过来。
“这洛阳果然名不虚传,比起开封府也差不到哪去,不愧曾是大唐神都!”
车帘微微掀开一角,小虫从缝隙向外张望,怯生生的目光里充满好奇。
她虽生长于洛阳府,亦是头一次进城,眼前的一切皆特别稀罕,仿佛投胎转世来到另一处世外桃源。
“小虫,以前可曾进城玩过?”
小虫回首看着车里的习玫红,摇了摇头。
习玫红道:城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姐姐带你去可好?
小虫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小虫若喜欢,今后就住城里可好?”
小虫缓缓垂下头,半晌才道:我想娘,想爷爷了!那群坏人打爷爷,抓了我娘。他们会不会有事?
习玫红听罢,柳眉微蹙,脸庞泛起一抹淡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伸手将小虫搂在怀里,安慰道:小虫的娘和爷爷没事?很快会来接小虫一起回家!
“真的?”
小虫眸光干净的像一汪清泉,能淌入你的心扉。
习玫红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声音很轻,语气有些犹豫。
她难以启齿,心虚的像是在撒谎。
其实,她的确在说谎。
她不敢告诉小虫真话。
真话对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来讲,太过残酷,太过血淋淋。
习玫红心里默念:公道何在?公理何存?木头,你一定要替小虫全家报仇!
陈化伏法毙命,妙手堂依然是洛阳最大的隐患。
不铲除“老公子”,妙手堂便屹立不倒,这颗毒瘤会继续为恶民间,荼毒百姓。
谁能扳倒回百应呢?
显然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到了万隆坊,谢知举对追命和冷血道:崔三爷,冷四爷!下官要去知府大人那里复命,先失陪了,二位请自便。
冷血一怔,发问:不用我去提刑司一趟吗?毕竟发生如此重大的血案,牵扯到朝廷官员,死伤那么多人,我又是当事人之一,不该接受衙门问询,记录案情经过吗?
谢知举迟疑一下,抚髯一笑:不瞒两位。去“油麻地”之前,知府大人特意嘱咐,此案详情先要通禀他,由其亲自定夺。故而,目下冷捕头不必着急去提刑司协助调查,待知府大人示下后,冷四爷再去不迟。
冷血愕然道:案件无论大小,本该由当地提刑司,司理院,巡检司查察、审议、核实、定案、再逐级转交上封批复。为何你们这里本末倒置,反而直接由知府衙门裁夺,能秉公处置吗?
谢知举道:非也!知府大人此举是对本案极为重视,生恐下面人审查疏忽,出了纰漏便不好办了!
冷血一听,面色一冷道:这温大人倒真是勤勉敬业,凡事皆视为己任。
谢知举道:正是正是!温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心系百姓,勤于政务,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不知洛阳城中,街坊邻居吵个架,夫妻间拌个嘴,小贩们争抢生意,商贾行骗造假,谁家丢了牛啊羊啊,或是被人偷了东西,街面上饿死几个乞丐,温大人也会事必躬亲,一一过问吗?”
“这……”
冷血话语戏谑,令谢知举哑然难言。
旁边的追命似没听见,拧开葫芦嘴“咕噜”灌入一口酒,嘴角不经意牵起一丝笑意。
谢知举硬着头皮道:冷四爷说笑了!
冷血又道:亦或是此案背后有其不敢得罪之人,温大人要替某人将事情压下来,籍此去邀功请赏,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话是越说越带刺,谢知举无措的看向追命。
“冷师弟,温知府不至于和那类人混迹,两方政见素来不睦。他既然有此安排,必有其用意。此案重大,人命关天,理应慎之又慎。温知府亲自过问,亦无不可!”
追命口中的“那类人”,当然是指王黼。
王黼与温晚分属新旧两党。
新党是神宗时期的一个政治派别,主张变法,推行王安石变法,以富国强兵为目标。
王黼立场偏向新党,支持推行的政策和主张,这在他政治生涯的早期阶段表现得尤为明显。
他倾向于新党,并非为了大宋国力强盛。而是获取政治利益的一种手段,争取新党领袖与成员的支持,借势而上,顺势而为,趁机取利。
这种政治博弈,在官场屡见不鲜,诸如早期的司马光,章惇,曾布,蔡卞,蔡京,梁师成,蔡攸都使用过。
站队这方面,蔡京堪称“鼻祖”。在新旧两党间,见风使舵,反复变换阵营,节节高升,步步青云。
而温晚出身武林,初入仕途同样要选边站队,巩固其位。
旧党在神宗驾崩,哲宗继位阶段,以司马光为首,文彦博,范纯仁,富弼,吕大防一批人士趁新帝年幼,太后听政,迅速崛起,扩张势力。
司马光党派与新党争锋相对,引发冲突。且全面罢黜其新发,并大肆诬陷,迫害新党成员。
此次党争正处元佑时期,又称“元佑更化”。
元佑党人的军中代表人物便是种师道,又称“老种”。
种家是洛阳人,从祖父种世横起,世代为将,屡立战功,天下皆称“种家将”。
种师道是三朝老臣,西路军的定海神针,朝中与军营威望颇高。
他与温晚,一位是当世名将,一位是武林豪杰,二人亦有英雄惜英雄之情。
温晚能当“洛阳王”,有种家在暗中推波助澜,他顺理成章站在旧党一边。
追命一语道破,挑明温晚不太可能包庇王黼,甚至会借机向朝廷弹劾,亦说不准。
谢知举连忙附和:三爷所言极是。温大人为官清廉,岂会与王……王……王相爷攀上关系!谁人不知,要敲开相爷府大门,没有十万两银子,估计连门都进不去。若求王相爷办事,至少得这个数!
说罢,谢知举摊开手掌,竖起五根手指。
“五十万两!”
冷血剑眉一轩:这个数能使多少穷苦人吃饱穿暖。能补充多少军饷,慰劳戍边将士。又可赈济多少受灾百姓?
追命放下葫芦,长叹一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冷血道:真希望有一天世道清平,天下安定。
谢知举冷不丁道:难啊!
说完,他忽觉不妥,忙改口道:难是难,但有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悬壶济世,仗剑除魔,终会有那么一天。
追命笑道:谢提刑,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谢知举摆手道:哪里哪里,下官所言乃肺腑之言。诸葛先生志虑忠纯,扶社稷,安万民,心怀天下,堪称当世楷模。崔三爷,冷四爷则是……
“谢提刑,就此打住!”追命道:你夸世叔几句不为过,我与冷师弟就免了吧!眼下可是火烧眉毛,先办正事要紧。
“三爷说的是!”
追命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谢提刑先去温大人那边复命,把事情经过一一说清,至于下一步怎么办,且听听他的意见。赵捕头可将相关涉案人员带去提刑司收押起来,让老乌一同去。他是老邢捕,亲历此案,有需要协查的地方,能帮上忙。我正好要带冷师弟看一下伤势,小虫这孩子也要找地方安顿下来。衙门那边如有事,知会一声灰耳即可,他会带话。
谢知举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就按三爷的意思办,那下官先行告辞。
追命,冷血抱拳相送。
谢知举回礼告别,与赵金寒,老乌等人拐向另一条大街。没走出多远,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
一记马嘶尖啸,来人猛一把勒住马,停在谢知举面前。
追命凝目望去,那人浓眉锐目,腰缠藤鞭,正是总捕头东方傲。
谢知举与他耳语几句,脸色倏变,急忙双腿一夹马腹,扬鞭催马离去。
东方傲同样看见追命,朝他远远的一拱手,便紧紧跟上谢知举。
追命一锁眉头,犹如两朵墨黑的浓云流动。额上折起几道深深的皱纹,像寂寞的刀,留下孤独的印痕。
“看来又有大事发生了!”
冷血看向追命问:大事?三师兄,你如此断定有事?
追命答:不清楚,但一定很严重!否则东方捕头不会这般着急来报信,谢提刑亦不会如此慌张!以他们的身份,阅历,定力,小事岂能惊动二人。
冷血道:要不我去问问。
追命摇首,转身吹响一记口哨,灰耳便快步来到身前。
“灰耳,你辛苦一趟,去提刑司打听打听,问问有何事发生。”
灰耳道:是,我这就去办!
追命道:打听清楚了,就速来报信。去哪里找我,你应该知道!
灰耳摸了摸耳套道:三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冷血想了想道:你要小心些。
灰耳道:四爷,打听消息这活,我门清。洛阳提刑司里,有几个以前的熟人,此事不难,我快去快回。
说完,灰耳“呲溜”一下,蹿进一条小巷子。
追命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冷师弟,今天你的话有点咄咄逼人。
冷血问:师哥是指……
追命也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
冷血轻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追命问:你对温大人是不是怀有成见?
冷血道:他身为洛阳府尹,居然任由“妙手堂”这帮人渣行凶作恶,祸害百姓。以前还以为他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亦是庸碌之徒,泛泛之辈。
追命沉思片刻道:温大人是温大人,温晚是温晚,二者不可并论。
冷血疑惑,反问:怎么说?
追命道:倘若是叱咤风云的温晚,说不准就会与回百应正面较量。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没有太多顾虑,也不能有太多顾虑。
冷血接着问:温大人呢?
追命道:温大人是官!官讲究一个“治”字,“治”是方方面面的打理,上上下下的平衡,前前后后的照应,不再是争强斗勇,打打杀杀。
冷血道:但总不能一味纵容,为虎作伥,治有文治,亦有武治。对于妙手堂就应武力镇压,彻底拔除才行。
追命忖道:即使动武,也要有周密部署!回家在洛阳根深蒂固,人手众多。京城有王黼做靠山,且与“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两大杀手组织有来往,要动摇其身,并非易事。况且一但开战,必会有许多无辜百姓受到波及,那时局势失控,岂不生灵涂炭,难以挽回!
冷血紧咬唇角,眼神中意难平。
“好啦!咱们先找地方落脚,师哥正好有些关于案情的事与你商量!”
冷血问:陈化的案子?
追命道:是另一桩案子,或者说是一系列案子!从郎士林,范昀被害开始,一直到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我认为是有人刻意推动,暗中操纵!
冷血怔了怔道:可有眉目?
追命道:起初线索很乱,直到世叔与你提到“佛爷”,我忽然预感到,洛阳可能有其黑手伸至,企图掀起一场大风浪。
“佛爷!又是他!”冷血叱道:若真是这个佛爷捣鬼,非将其揪出来,绳之以法。
追命点头道:那是自然。
冷血追问:咱们该从何入手?
追命道:目前,我们有两条可以查的线索。一条是案件起始,郎士林与范昀密会遭人毒杀,他们背后代表着“兰亭”池家,太师蔡京,只要弄清楚两方之间有何牵连,案情便会有所突破。
冷血细想后道:难道池家与蔡京……
追命做了个手势,示意别说。
冷血止声,转而又问:另一条线索呢?
追命笑道:那是一个青楼女子,很漂亮,很不简单的女人。
冷血愕然。
追命又道:甚至我怀疑过她。
冷血问: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