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一书只能说在接下来会给孙朝阳带来文坛上的名声,但名声有时候并不能给他带来直接的经济利益,毕竟只是一部短篇小说,不能出书,不能版权改编,就目前而言也就一百三十块钱稿费。
仅此而已。
要想多赚钱,还得弄个长篇。一部长篇起码十多万字,就算千字八块稿费,也是上千稿费。别说现在是八一年,即便到八十年代末期,能直接拿出上千元现金的家庭也是相当富裕的,属于超前小康。
而且,长篇小说还能出版、再版、三版,每出版一次都会拿一次稿费,简直就是只下蛋公鸡。
很多作家只写了一部名作,就能靠那本书吃了一辈子。
既然要弄,就得弄一本这样的小说。能够经受住时间考验,在未来不停再版,并全版权通吃。
选择抄什么书是件很头疼的事情,孙朝阳琢磨了一段时间,怎么也定不下来。既然想不出,那就暂时不想。他业余时间就跑厂里图书室去看各类文学期刊,看看现在的文学流派主要是哪些。
一封信从省城寄来机砖厂,是《青年作家》送的样刊,总共五本。其实,这一期青《青年作家》蓝色封面,上面是一个拿着钢笔的美女头像木刻画,看起来清新淡雅,背面是林风眠的一幅风景画,画的是一片树林。
翻开了,里面分为四大版块,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
卷首是巴金的寄语《给青年作家》,巴老对青年作家的创刊给予热烈的祝贺,并鼓励老家的作家努力创作,写青年人写青年事,写这个青年的时代,为社会主义文学繁荣做出自己的贡献。
寄语之后就是孙朝阳《棋王》,头条文章啊!
一本杂志,尤其文学杂志,头条必须抓人,让读者一翻开书,瞬间就会被吸引进去。因此,这开篇小说,要么是成名已久的老作家,要么是文学界的当红炸子鸡。如果两样都不靠,纯新人,你的小说质量必须过硬,否则不能服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学界也是一样。
孙朝阳的棋王能够放在头条,可见他作品已经彻底征服了编辑们。
他又看了看这期杂志的其他作品,诗歌就算了,现代诗写得不好看,跟分行文字没有任何区别。散文也没多大意思,文学评论也不必看,没有指导意义。
小说板块除了还有六部短篇小说,体量都小,多是三到五千字, 《棋王》一万三千字,占了整本书页数的一半,想不引起读者注意都难。
而且,自己还排在巴老之后,这份荣誉是何等之高。
孙朝阳捧着书,嘿嘿笑起来。旁边,杨月娥:“朝阳,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这书……”儿子上次从县城回来,身上就揣了条印着梅花的手绢,一看就是姑娘给的。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笑上几声,如癫如狂,分明是打熬不住,想成家了。
家里这情况,挤得都睡地铺了,而且工作问题还没有解决,谁家姑娘肯嫁过来吃苦。就算人家不嫌弃,一心嫁给他孙麻子,家里突然多了一口人,将来还有可能再添一个娃,怎么住呀?
孙朝阳自然无从知道老娘心中一刹那闪过无数个念头,笑吟吟地把书递给母亲,指着那篇小说道:“妈,这是我写的小说,你看看写得好不好,多提宝贵意见。“
母亲杨月娥:“妈就初小水平,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字,读什么小说啊!“
旁边,孙永富:“初小不就等于文盲吗,还是我来看吧。“
杨月娥:”我是文盲,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孙永富:“我好歹也是高小,比起你也算是知识分子。就算不是知识分子,我也是知识分子的爹。”
杨月娥嘀咕:“高小也没比初小高多少。”
孙永富把门窗都关上,搓了搓手,开始看书。杨月娥:“这么热的天,你关什么门,上次吃饭差点没把我热昏过去。”
孙永富一脸严厉:“还是那句话,朝阳写书的事要保密,不能叫其他人晓得。”
“懒得管你,朝阳,跟妈出去把上次背回来的炭渣摊开晾干,咱们不陪他在屋里烙烧饼。”
“诶。”
孙永富说是要保密,免得将来儿子再写不出书来,还平白背了个作家的名号,那不是个笑话吗?
在事业没有获得巨大成功前,做人要低调。
不过,家里出了这么件大喜事,儿子有出息了,杨月娥心中高兴,竟拿这件事到处说,说自己儿子发表文章了,印书了。你看这《棋王》就是他写的。什么孙三石,那是笔名,我家朝阳以前本要取名孙磊的。
她老人家还干了一件事,把棋王这篇小说撕下来,装进相框,挂在墙上,只要有人来访,就让人看。
孙永富气得暴跳,大骂自家婆娘头发长见识短,把儿子放火上烤。将来如果再写不出来了,看你怎么办?
孙朝阳见二老要掐起来,忙劝和:“爸,妈,放心,不就是一部小说吗,多大点事,我再写一个就是了。”
马上就是招工考试了,城里的六叔公为了打成功率,把孙朝阳在大刊物发表小说的事情在城里广为宣传,又请广播站给孙朝阳写了篇宣传稿。树个典型,就算侄孙考试失利,也可以破格录取。
对孙朝阳,六叔公是真的巴心巴肝帮助。
广播里说,我县着名作家孙朝阳,笔名孙三石,呕心沥血十三载,将自己在农村插队的生活经历述诸笔端,创作了《棋王》这部鸿篇巨制,在国内文学界造成巨大影响。这是我县文艺战线的一大成果……
十三,好不吉利的数字。再说,孙朝阳插队也就四年多一点,十三年又从何谈起?
“……孙朝阳同志在下乡插队期间,虽然生活艰难,虽然高考失利,却化悲愤为力量,努力笔耕,终于结出丰硕成果。榜上无名,脚下有路……”
“……孙朝阳同志腿脚不便,长期风湿关节炎,又有极度贫血,腿脚浮肿,用手一压,就是一个深坑……”
“……孙朝阳同志创作《棋王》的时候常常熬夜,头发一把一把掉,口鼻血流如注,屡屡晕厥于地……”
这篇稿子一播就是一星期,引起全厂轰动,孙朝阳浑身病,从头发到脚跟都有残疾的事路人皆知。
孙作家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报道的时候正在库房迷瞪,被惊醒,不禁叫了一声:“我草!”
其他工友都哈哈大笑:“孙作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天就要死了,才二十岁就病成这样,以后谁还敢把家中姑娘嫁给你,那不是以过门就守寡?“
孙朝阳苦着脸,县里这是想把自己树为典型啊!现在的宣传有个大问题,典型必须苦大仇深,必须要弄个绝症,不然起不到教育的作用。
所谓好人不长命。
哎,我还是做个快乐的坏蛋啊!
众人正调侃着孙朝阳,车间主任进来:“安静安静,粉碎机堵了,你们所有人都加个班,把管道和出料口给我掏通。朝阳,你没问题吧,实在身体不好,就休息。”
孙朝阳大怒:“我没病,是广播里乱说,今天就让大家看看什么叫马力十足的永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