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大型国企有自己的医院学校商店,所有工人的衣食住行,医疗保健,孩子教育,都被厂子包干了。工厂就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所谓企业办社会嘛。
仁德县机砖厂规模不大,只有千余人,比不得县里另外两个上万人的大厂。所以,工人子弟以前读书都是在县城的。但后来厂子里却和地方上闹了矛盾,学生们被赶出了校园。
机砖厂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弄了个子弟校,覆盖了从小学到初中三年的所有娃娃。高中就没有办法了,让学生自己去考。
厂里缺教师,就从工人里选拔合适的有文化的,充实进教育队伍。
教师们都是匆忙上阵,文化程度低,也不懂什么教育学,反正就是按照国家教材照本宣科念就是,纯粹是糊弄事儿。
这样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因此,机砖厂的子弟学习成绩都差,升学率也感人。平均下来,初三两个毕业班,七十多个娃,每年能考一到两个中专,十几个高中。
至于考不上的学生怎么办呢,先在厂里放羊,等满十六岁,就进车间干小集体,看以后没有国家政策转为正式工。或者让爹娘退休,接班了事。
今天和孙小小打架的那个辛国伟就是个优等生,成绩一向在年级面列前茅,明年考县高中问题不大,努努力,运气好,说不定能进中专。
自古老师爱优生,即便是混子老师也是一样。
辛国伟是老师的门面,孙小小和他起冲突自然讨不到好。
孙朝阳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他重生前的那个世界里,孙小小因为成绩不好,念完初中就回家了,后来在车间干活。因为生活困苦,小小年纪就一直心情抑郁。
在六年后,因为谈恋爱感情上出了问题,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爹娘受此打击,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就连他也哭了好几场,至今想起来,心中还是如同刀绞。
这个悲剧的开始,就是明年二妹初中毕业回家。
假设,如果小小能够顺利考上高中,进而考上大学,脱离机砖厂这个环境,人生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情况,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孙朝阳也不废话,直接打开孙小小的书包,看起了她的教科书。很郁闷,除了语文,数理化对他这个老文青来说就是天书。上面的公式符号认识孙朝阳,孙朝阳认不得它们。
孙小小好奇地凑他面前:“哥,你在干什么?”
孙朝阳问:“二妹,去年你们学校升县高中的分数线是多少?”
孙小小:“语文、数学、化学、物理、政治,三百分。”
还好没有英语,孙朝阳:“不高嘛。“小小平时考试都是及格了的。不过转念一想,中考和子弟校自己的考试是两码事,难度根本就不一样。孙小小现在能考六十几分,真上全省统考考场,搞不好只有四十几,。
记忆中,八十年代初期,江苏的中考录取线是三百六十分。人家还是教育发达省份,卷得要命。
孙朝阳:“平时有没有补习,,刷没有刷题?“补课和刷题是提高学习成绩的唯一办法,名师和海量的作业练习是必由之路,没有捷径可走。
话一说出口,孙朝阳却一拍自己额头,叫:“糊涂了。“
工厂里的老师都是混混,找他们补习就是误人子弟。至于去县城寻名师,你是谁啊?你出补课费吧,人家不敢收,特殊年代刚过去,大家都怕了。
再说到刷题,现在的新华书店里只卖文学类书籍和连环画,还没有教辅教材一说。
他琢磨着,自己这不是要去省城领奖吗,到时候问问肖姐能不能弄一套初中的题集。大都市不同于小地方,资源确实要丰富得多。
孙小小不解:“哥,你在说什么?“
孙朝阳:“二妹,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读高中?“
孙小小:“哥让我读我就读。“
“不是我让你读,是你自己想读。“孙朝阳:”世界很大,你想不想出去看看。不走出去,你会以为,身边就是全世界。窝在一个地方的人生,毫无意义。“
孙小小:“我想啊,我想跟哥一样去县城,去省城,吃很多好吃的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你有这个心就好,我来想办法。“孙朝阳又想了想,其实二妹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女娃娃,很聪明。正因为她聪明,遇到人生的大坎,反容易想不通。
“好的,哥。“孙小小挖了一勺白糖喂进孙朝阳嘴里。
孙朝阳:“我不吃甜食,齁死了。“
距离孙小小中考还有半年多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提高她的学习成绩,孙朝阳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一担心,便冲淡了获奖后的喜悦。
晚上,他对父母说起自己请假去成都领奖的事情。
二老自然非常高兴,说你领多少奖金不要紧,关键是要拿荣誉,有奖状没有?
孙朝阳说谁知道呢,他也不晓得这个年头的文学奖究竟是奖杯、奖牌还是奖状,这不重要。
杨月娥肯定是说,绝对有奖状的,到时候咱们往墙上一贴,多风光啊。不,不能贴墙上,会被弄坏的,我再去做个相框崁了。
孙家就是普通人家,三代人都没有得过任何一个奖励,就连厂里每年大派送的“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子也没领过。
至于辛国伟,人家每年都能拿三好学生奖状,满满贴了一面墙壁。
杨月娥愤愤不平,看正在冲糖水吃的孙小小越看越生气。
聊了半天,孙永富忽然问:“有钱拿没有?“
“关键是荣誉。“孙朝阳说。
孙永富:“你少特么废话,多少奖金,别逼我动手。”
孙朝阳无奈:“也没多少,二百块钱。”
孙永富眼睛瞪得像杠铃,上个月儿子才拿了一百三十块稿费,这个月不减反增,变两百块了。这他妈比县长的工资还高吗,不,相当于地委书记了。
他也不废话,直接起身关上门窗,郑重宣布:“孙朝阳,下个月生活费涨了,每月交二十……不,三十……”
孙朝阳叫屈:“爸,我一个月才三十块工资,你这是一网打尽,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妈,妈,你怎么了?”
却见,母亲杨月娥捂着心口额头渗出细汗:“朝阳,我心里好慌,慌死了。”儿子每个月赚别人一年工资,她害怕了。
孙朝阳:“小小,快去买一根冰棍回来。”
孙永富:“孙朝阳你这个畜生,看把你妈急成什么样了?”
孙朝阳扶着母亲,委屈:“怪我头上了,没道理。”
孙永富:“还说?”抬手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