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见生的酒已经醒了,急忙拉起孙朝阳:“朝阳,走了,走了。”
孙朝阳迷糊:“去哪里,天竺吗?”
“回办公室,咱们的杂志好像卖了不少,各地都在订货,快快快。”
孙朝阳:“咱只是你的作者,给稿费就行,关我什么事。”
两人趔趄着出门,一不小心撞在门框上。蒋见生身上的灰尘纷纷腾起,俗世红尘滚滚。
回到《今古传奇》编辑部,里面已经一团大乱。杨鹤在总编办公室里咳得声嘶力竭,咳得如同世界末日:“咳……咳……成都那边要五千,行行行……咳……对不起,咳,我病了……我记录一下,很快就发过来,咳,咳……小陈,小陈,你记好没有,小陈……”
小陈的眼镜片上全是圈圈,上面还粘了一滴汗,他的脑壳彷佛要钻进纸里去,声音里带着哭声:“老杨,我看不清楚,我视网膜要掉了,我眼前一片漆黑。”
杨鹤:“小陈坚强点,你可是兵团回来的,你是一名军人。陈瞎子,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小陈哽咽:“老杨,不许你喊我瞎子。”
蒋见生上前,接过老杨手里的电话听筒:“喂,我是蒋见生,《今古传奇》社的主任,兼总编辑。是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讲。杂志运输的没问题,我们走的是邮政那条线,邮政你还不放心。是的,能保证能保证。对对对,《寻秦记》是连载,下一期还有,下下一期还有,作家就是我社的编辑,工资关系粮食关系都在这里,能保证供稿,你放心订购。”
孙朝阳狠狠灌了两口碧螺春,酒也醒了,自然接过了小陈的登记工作。
电话,电报,还在不停过来。各地的新华书店、报刊保亭来订这期杂志,付款方式是这时代常见的对公汇款。
无一例外都在问《寻秦记》还继续连载吗,会不会只出一期就不发了,那我们订阅不是白花钱了吗?
蒋见生和杨鹤轮番上阵解释说肯定继续连载,我以我的人格保证,如果我还有人格的话。
《今古传奇》火了,《寻秦记》火了。
蒋见生打电话打得嗓子冒烟,老杨更是咳得都吐了血。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下午六点,下班时间。
邮递员老王今天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今古传奇社,踩脚蹬子踩得腿都麻了。此刻,终于歇下来,坐在沙发上抽烟,疲惫而郁闷地说:“后悔,就是后悔。”
蒋见生笑眯眯地朝他口袋里塞进去一包中华牌香烟:“老王辛苦了,您后悔什么?”
老王:“我寻思着你这里的电报肯定很急,有一封送一封,却不想还没完没了啦,早知道就累计到一块儿,下班前一并送来。”
蒋见生面色一变,又塞进去一包烟:“老王,我这里都是要紧的公务,下班前送过来可是要误事的,明天还得劳你大驾,谢谢,谢谢!”
老王眉开眼笑:“要得,要得,绝对误不了你们单位的事儿。”说完就拍拍屁股,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口中还感慨:“想不到你这里的电报这么多,都赶上《当代》《十月》《人民文学》,蒋主任,你们刊物这回是起来了。”
送走邮递员老王,蒋见生问孙朝阳:“朝阳,统计出来了吗,有多少人订阅?”
孙朝阳:“今儿个一下午,总共有十六万本订阅。”
“什么?”所有人都在惊叫。
蒋见生面色如常:“你确定,不会弄错了吧?”
孙朝阳:“都登记了的,不会错。多大点事,我骗你做什么?今后几天估计还有人会打电话发电报过来订阅,我预测能到四十万本的样子。对了,稿费什么时候给,老蒋,你发财了可不许耍赖。”
四五十万本,也就是四五十万块销售额,扣除物料人工和渠道,最后落到社里,也就三四万块。不过是后世一本网络红书的月收入,你这么大一家杂志社,才赚这点钱,好意思吗?孙朝阳喝了酒,脑子一时没转醒过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蒋见生接过孙朝阳递给他的报表,忽然,身体剧烈摇晃:“成了。”
瞎子小陈以为他在叫自己:“总编,什么?”
蒋见生:“我说这事咱们办成了,又没喊你。”
小陈:“你平舌翘舌音不分,还怪我。”
“我浙江人嘛,说话就这样。”蒋见生把报表一扔,仰天大笑:“成了,成了,成了,发财了。”
他身体一转,拉起老杨,脚上踩着慢三的节奏开始转圈,口中唱道:“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的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蹦擦擦,蹦擦擦……”
老杨是旧社会文人,交谊舞自然是会的,还跳得不错。
两人跳了两步,蒋见生又拉起小陈:“蹦擦擦,蹦擦擦。”
小陈:“我不会,我不会,我看不见,视网膜要掉了。总编,我们念诗吧!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蒋见生:“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
孙朝阳:“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乌云。”
老杨:“它叫喊着——”
蒋见生:“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中。”
众人齐声高喊:“乌云听出了欢乐。”
蒋见生哈哈大笑:“行了,明天会很忙,大家早点休息,我打个电话。”说完,就把众人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哗啦哗啦拨号。
大伙儿还没有走,都偷偷把耳朵贴在门缝偷听。
里面传来蒋见生的声音;”小霞,是我,蒋见生,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爱过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高声哭泣,哭得毫无形象。为了这一天,他吃了太多苦,承受了太多压力。现在,勇敢的海燕冲破了狂风巨浪。
换成以前,不正经的孙朝阳肯定会开他玩笑。但此刻,他却朝众人做了个走的姿势。
大家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离开。
陈瞎子奇迹般地没有撞墙,老杨也没有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