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框的攻击让蒋见生那个在分社工作的哥们儿皱起来眉头,正要说话。
孙朝阳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让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倪框很不顺眼,实际上姓倪的品性极差,有父如此,倪框的儿子也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如果按照孙作家的性格,早就拍案而起骂娘了。但今天这个场合这么干不合适,毕竟自己代表的是内地作家的形象。
孙朝阳缓缓道:“倪先生,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说我们内地贫穷落后这点我不否认,你包括在座的各位hK作家很多都是从大陆过来的,内地在新中国成立前是半殖民半封建地国家,工业基础落后,连一根铁钉一块香皂甚至一盒火柴都生产不出来,所有商品都要从国外进口。所以,铁钉就被人称之为洋钉、肥皂是洋皂,水泥是洋灰、火柴是洋火,自行车是洋马。但是我们内地自一九四九年起,奋起直追,建立了完整的轻重工业体系,所有的商品都能自给自足,难道这一成就还不足以伟大?”
“是,我们现在的生活还很困难,但这种困难是有原因的,倪先生想知道吗?”
倪框:“还请教。”
孙朝阳:“因为我们把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重工业上面去,而重工业漫长的产业链投入是非常巨大的,之所以这么做,那是我们的目光放得长远。而不是赚到钱统统都吃光花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代人或许要吃些苦,但只要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过上好日子,也心甘情愿。”
倪框呵呵一声:“孙三石,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人间烟火气,据我所知,你们那里还有人挨饿,即便如你这样的作家,一星期也吃不了一次肉。什么是烟火气,我个人理解的是,普通人家煮饭烧菜的炊烟。如果一个家庭连隔夜米都没有,第二天生不起火来,那日子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们大陆普通工人和国家干部月平均工资三十来块。知道hK的工资是多少吗?“倪框继续冷笑:”普通人三千港币一月,白领五千。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最后都要落实到吃饭问题上,我想请问,孙作家你拿多少钱一个月?“
三十块钱一个月,你跟我争什么争?
刚才孙朝阳说话的时候,大家还都暗自点头。但听倪框现这么说,却又觉得有理。
孙朝阳:“我个人不否认hK的繁荣和富裕,但这种繁荣和富裕的基础是什么?是建立在hK是大陆唯一对外交流的窗口的基础上。你们背后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十亿人口的大市场,做垄断性质中间商想不发财都难。不,我不否认hK的繁荣和港人的努力有关,这就涉及到人才。是的,你们都说hK人才荟萃。但是,在座各位大多是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从内地来的吧?历史的问题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纠缠,但不可否认,港岛现在的精英人才和资金技术都是当年从内地来的吧。我们实际上是一体的,是一家人。倪框先生要分个彼此,我个人是不敢苟同的。内地人是中国人,港人也是中国人,我们都有同一个祖先,有同样的文化。”
“回到人间烟火气上,港人做为内地改革开放,联系世界的窗口,人们努力向上,赚到钱让自己生活富裕,家庭和美,是一种人间烟火气。我们内地人们,为了摆脱贫困落后,积极进取。我们幸苦工作也在赚钱,买电视机买冰箱买自行车,让生活一点点好起来。劳累一天回到家里,看着家庭和美,未来充满希望,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人间烟火气?我所说的人间烟火气,实际上就是中国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付诸行动。这难道没有趣味吗,难道没有意思吗?”
众人听得不住点头,就连金庸也忍不住道:“三石小友说得好啊。”
倪框哼了一声:“你是个作家,做为喉舌,自然要粉饰太平。你们有创作自由吗,你们敢乱说话吗?”
孙朝阳:“这里我回答倪先生刚才话中的第二点,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种体质,都不可能有所谓的言论自由。”
倪框讽刺道:“据我所知,西方作家可是连总统都敢骂的,还不够言论自由?你们敢吗?对对对,你们也敢骂西方国家的总统。”
下面的人都扑哧一声笑起来,这是标准的舒联笑话。
孙朝阳呵呵一声:“我可以骂西方国家的总统,倪框先生也可以骂。但我想问倪先生,你敢骂港督吗?不不不,我所说的不是在这里骂,而是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明报》《文汇报》这样大报上,你敢吗?”
倪框一窒:“我……”骂国外总统可以,骂英女王也没人管你,但骂港督,等待自己的就是铁拳了。
孙朝阳:“所以说,所谓的言者无罪就是伪命题。回到文艺创作上,即便是好莱坞,也有个道德评审委员会,对文艺作品有生杀大权。只要他们觉得你不合适,说封杀你就封杀你。请问,在那个时候,所谓的自由何在?麦卡锡主义才过去了多少年,倪先生没听说过吗?”
倪框冷笑声更大:“孙三石你是政府工作人员,是有一定行政级别的官员。又是两级作协会员,有官方背景,自然要替你们自己的团体说话。我知道,你们的宣传很不错。”
孙朝阳:“我不否认自己是公务员,但这仅仅是我的一份工作,我只代表自己,不代表任何人。”
倪框:“承认了,你承认自己是公务人员了。你们是大政府小社会,什么都管。不像西方,人家是小政府大社会。”
孙朝阳:“拿数据来说话。”
倪框:“什么?”
孙朝阳:“没有数据,你就是乱说。那我来告诉你,据统计,去年内地总人口十亿,国家财政供养人员四百万,比例大概是一比两百五。也就是说,两百五十个纳税人供养一个公务人员。二战之后,西方各国公务人员队伍都在急剧膨胀。去年,美国的比例是一比九十四,与之相比,大陆的比例还是很低的。”
“再说回hK,几百万人口,十来万公务人员,这个数据你应该查得到。比例比美国还高,在座各位中也有不少人是体质内人员。倪先生口口声声说我是公务人员身份,不适合参加这次民间文化交流,难道其他人合适?信口雌黄说的就是你。”
“你——懒得跟你说。”倪框辩不过孙朝阳,霍一声站起来,涨红着脸拂袖而去。
好好一场文化交流被姓倪的搅了,搞得主办方很不愉快。
但孙朝阳却感到很痛快,骂人的感觉真好。如果姓倪的再和自己辩下去,不妨再送他一句“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一条断脊之犬。”
“舒服了,舒服了。”蒋见生大口吃着晚宴桌上那条老虎斑:“朝阳,骂得好。咱们什么都不怕,因为我们有中国人最优秀的品质,那就是——贫穷——什么都不怕。”
孙朝阳:“放屁,老蒋你富裕得很,每年几十万收入,不秒杀三千快一个月的hK人。咱们公司这么发展下去,只需再过得十年八年,未必不比倪老贼有钱。”
莱斯莉:“朝阳,你太帅了……呕……”他看到老虎斑里酱油的颜色,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又开始反胃。
孙朝阳:“吐什么呀,快点吃,吃了还要回酒店呢!”
莱斯莉尖叫:“我不回酒店,我不回去,我害怕。蒋见生,你为什么要答应住进倪框替我们安排的酒店,你太可恶了。”
孙朝阳:“要不换一家?老蒋买单。”
莱斯莉:“那也好。”
吃过饭,孙朝阳他们换了酒店,去的是当初黄玉郎说的那家。位于维多利亚港口,风景很好,房间面积也大,就是贵。
莱斯莉看到干净豪华的大房间,乐坏了,直接跑去泡浴缸,要好好享受一下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活。
第二天上午是购物时间,三人上街去逛,主要去的是电器商场。
八十年代,电器代表的就是优质生活,代表的就是先进和高科技。
但在孙朝阳眼中,这些玩意儿都没有意思。比如电饭煲,内地用电挺恼火,家里开个电炉就能把一栋楼搞停电。还有,这东西就一个开关,诸如快速煮,精煮,煲汤、煮粥什么的功能,一概也无,其实很落后的。
至于冰箱,冷冻和冷藏没有分开,什么东西都搁一起,不串味了吗?连软冷冻都没有,落后。
电视,还是黑白,球形显像管,傻大黑粗,落后。
录像机,落后。
录音机,落后。
波轮洗衣机,看起来和小天鹅双缸没什么区别,落后。
还有,电器这种东西,只要你有外汇券和钱,在京城什么进口货买不到?
孙朝阳和蒋见生都提不起购物的欲望,走半天,逛累了,索性在街边吃小贩卖的鱼蛋,味道还不错。不过,一会儿hK皇家警察就过来抓人,街上小贩跟兔子一样推着小车四散而逃。这情形让孙同志一阵恍惚,彷佛又回到了当年看港片的年纪。特别是警察那句:“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妈呀,爷青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