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要去找的那位老师姓茅,女性,三十左右。到地头后找人一问,才知道她今天晚上在带学生,于是兜兜转转半天,终于到了她的工作室。
里面很大,人多,东西也堆得乱七八糟。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接待了他。
小姑娘有一双大眼睛,个儿挺高,身材苗条,是个小美人。
孙朝阳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她,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请问,茅老师在吗?”
小姑娘:“正在带学生呢,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嗯,这丫头竟然是她这个年龄少见的烟嗓。
孙朝阳说他是陈凯哥介绍来的,找茅老师要几份设计。小姑娘呀一声,道,陈凯哥啊,她认识的,《黄土地》的青年导演,时不时会过来玩。大家一起喝咖啡聊天,还在大学里一起演话剧,她还在里面扮演过一个角色,很好玩。
孙同志看小姑娘很可爱,忍不住问她演什么话剧,在其中扮什么角色?
小姑娘说拍《茶馆》,陈凯哥演常四爷,她在里面演被人贩子卖掉的那个丫头,也没两句台词,就哭了几声完事,挺好玩的。当时陈凯哥还没有成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不来了。
孙朝阳心道,小陈前妻是茅老师的闺蜜,现在二人都离婚了,他自然是不好意思来的。
茅老师正在给学生上课,她毕竟是在国外留学归来的学者,授课的时候很随意。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毛衣,授课的时候随意坐在桌子上,翘二郎腿,手里还捏着一支香烟,一派自由主义风范,这在八十年代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老师长相很普通,但气质却挺好。看到孙朝阳,只朝他做了个等等的手势,示意等她上完课再说。
于是,孙朝阳就在刚才那烟嗓大眼睛的小丫头的带领下参观起工作室。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个大仓库,里面乱七八糟堆了许多东西,不少物件还挺有意思。既然是时装设计专业,布料自然是少不了的,有丝绸、有纱,有亚麻,有防水雨布,有毛料,有各种化纤,还有各色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品。
另外,里面还有缝纫机、打毛衣用的织衣机,看架势直接就可以开服装加工厂了。
很神奇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不少染料,有矿物的也有植物的,还有化学药剂。
孙朝阳看得有趣,就一屁股朝一堆纸壳子坐下去。
小姑娘大惊:“别坐,这是高年级同学的作品,将来要成为毕业设计的。”
孙朝阳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脑子里有点乱。这些纸箱乱七八糟叠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毕业设计,也没有美学价值。
小姑娘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别看乱,但高年级同学说,这乱代表着人生中的种种经历——成功会过去,失败也会过去,事情会过去,烦恼也会过去。不管我们经历过什么,一切都会过去。”
孙朝阳:“嗨,倒是把我说糊涂了,你就说你觉得美吗,有意思吗?反正我不觉得,也许收废品的老大爷眼中,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小姑娘想了想,神色变得苦恼:“我看不懂,我需要学习。”
孙朝阳:“别学了,这种后现代主义的东西说穿了就是糊弄人,其实就是依托答辩。不管你的理论讲得天花乱坠,最后劳动人民不买账,不也是屎?”
中央工业美术学院后来被并入清华美院,那地方每年毕业设计都会搞出大新闻,每年五六月份,什么妖魔鬼怪都钻出来了。
看来,这个历史传统始于八十年代,当真是传承有序。
孙朝阳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茅老师不满不屑地看了孙朝阳一眼。
孙作家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无遮拦,这不是砸场子吗?
他忙压低声音问小姑娘:“小妹,看你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就读大学了,真了不起,天才啊!”
八十年代社会上推崇各类神童,比如中科院就办了个神童班,各大院校也纷纷跟上,批量制造了一大批十三四岁的知识分子。
显然小丫头也是属于神童那一挂的。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她是本地人,正在北京舞蹈学院学民族舞。明年毕业,估计会进王昆的东方歌舞团。但自己从小就喜欢裁缝,经常玩家里的缝纫机,梦想是做个裁缝。哥哥你别笑,我爱看别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看到了心里就高兴。
孙朝阳说,不笑,不笑,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电工,天天爬电杆,多好玩啊。妹子,你身段很好,举手投足好好看,原来是学舞蹈的。
两人笑了一气,小姑娘又道,茅老师是她姨妈,爱她得很,想招她进学校。
孙朝阳道,当舞蹈演员多好啊,你怎么想着过明年来这里读书,你父母不反对吗?
小丫头说,她妈妈其实挺支持自己来读书的。进歌舞团当演员又能怎么样,不能成名,最后还不是泯然众人。跳舞其实就是一个工作,她全家人都是文艺工作者,都知道唱歌跳舞就是吃青春饭。还不如多读点书,将来的选择也多。再说了,她现在在舞蹈学院也就是个中专,如果能到姨妈这里来念书,好歹能拿个重点大学的文凭。
孙朝阳心中赞叹,这小丫头的父母既开明又睿智。是啊,别人看到的是成名艺人的名利双收,却不想这个行业就是个金字塔,成功也就最顶端的区区几人,更多的人则在下面做地基。
小丫头明年要来考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时装设计专业,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这种专业性很强的大学除了文化考试,专业分数也有要求。于是,小丫头就天天过来听课。
她在服装设计上有天分,和孙朝阳又谈得来。一时间兴起,就把自己的设计稿拿出来给孙朝阳看。
孙同志对于服装设计自然是不懂的,翻看半天,觉得画得不错,其中有几套服装已经有点九十年代风格,这小姑娘的审美很超前嘛。估计是受了她姨妈的影响,看来,茅老师是很有水平的。
聊了半天,茅老师讲完今天的课,布置了设计作业,就散了堂,神色冰冷地走过来:“请问你是谁,我们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孙朝阳客气地说:“我是陈凯哥的朋友,我叫孙朝阳,是个编辑,编剧,凯哥拍摄的电视连续剧《济公》的剧本就是我写的。另外,我也是个作家,这是我中作协的会员证,这是我四川作协的会员证,这是我在杂志社的工作证,请过目。”
小姑娘星星眼;”哥哥原来是个大作家,怪不得说话那么有意思。济公我全家都喜欢看,太有意思了。”
茅老师接过证件看了看,还给孙朝阳,神色依旧冷淡:“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