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对联二老抬杠的事情且不表,杨月娥拿了灯笼过来,让孙永富和亲家帮忙挂一下,说他们个子高,够得着。
老孙得意:“按照北方人的说法,俺老孙年轻的时候一米七三,相貌堂堂,在十里八乡也是条俊后生,不像有的人,呵呵。”
何水生:“我也不比你矮多少。拿破仑说过,我要让世人在我面前低头说话。”
老孙气得鼻子都歪了,沉着脸爬上梯子,将小灯笼朝合欢树上挂。
何水生见他吃瘪,得意洋洋在下面指导:“这里这里……朝旁边挂挂,不要挂正中间啊,黄金分割点晓得伐?”
他又说:“家父在世的时候,我们过年通常是不挂红灯笼什么的。”
孙永富心中大奇:“过年不挂灯笼,为啥?”
“不够雅致,读书人家弄得大红大绿不好。”
“那不挂灯笼放炮总可以吧?”
“炮也不能放,祖父大人怕闹,我们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侬晓得伐,祖父大人规矩很严的,我小孩子每天四五点钟就得起床去他那里请安问早,然后早课。晚上还得去请一次安。吃饭的时候,也有讲究。”
孙永富更好奇,问,什么讲究。
何水生道,首先是不能吧唧嘴,不能发出声音。其次,不能吮吸筷子。还有,吃肉的时候不能用手抓起骨头啃,得用筷子夹起来轻轻咬。
孙永富嘿一声,说,那能啃干净吗?
“啃不干净就不啃啊,还有吃鱼的时候得从头吃起,先用筷子去戳眼睛。如果贪嘴,对着鱼肚子下筷,要挨打的。另外,筷子的摆放也有规矩,不能戳在饭里,那样看起来像上香。不能横放在碗上,因为那样是祭祀先人。”
孙永富:“那筷子究竟应该怎么放啊?”
何水生:“有专门用来架筷子的器物,细瓷做的,和笔架看起来差不多。如果不守规矩,祖父就一筷子敲过来,我小时候手上全是被打的淤青。”
孙永富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叹息:“虽然你家有钱,可活得却不痛快。还有什么讲究,说说,说说。”
何水生:“喝汤更严格,不能伸筷子进去夹菜,得用汤勺舀。老孙,上次吃饭的时候,你直接拿起汤勺就朝嘴里灌,让我祖父看到,早打死了。”
孙永富大怒:“你们旧社会的反动分子就是矫情,你挨打活该。”
二人顿时就拌起嘴来,吵得人脑门子疼。
孙朝阳昨天晚上彩排,又熬夜看录像,凌晨才上床,竟被二人给吵醒了。
人没睡好火气就大,就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要吼老爹。却见,外面已经红彤彤一片,到处都是灯笼,看起来好喜庆。
天空碧蓝如洗,蓝天下有一座白塔熠熠生辉,鸽子飞过。
鸽哨声中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小……金鱼……儿……诶!”
何水生:“老孙,咱们去买几条金鱼回来养缸里啊,过年家里得摆鱼缸,年年有余。”
孙永富:“要买自己买去,懒得搭理你。”
何水生不好意思:“外面卖金鱼的规矩你晓得伐,就是用一个捞沙虫的小纱网去大盆里抄。一毛钱抄一回,抄多抄少全凭本事。我眼睛老花,反应迟钝,每次抄鱼的时候都是大败亏输。我琢磨着老孙你身形敏捷,想请你去复仇。”
一听是多少钱抄一网,老孙目光炯炯:“还有这事,别的说不说,抄鱼这活儿我行啊,今天不把老板给捞哭,我就不姓孙。”
二老忘记刚才的不快,兴致勃勃拿了家什出去买金鱼。
孙朝阳看得摇了摇头,这两个老小孩,就又倒回床上补瞌睡。
二老一走,院子顿时安静下来,杨月娥正坐在院子里给孙朝阳纳鞋底。实际上,以孙家现在的条件,别说解放鞋,翻毛皮鞋,就是甩尖子踢死牛都买得起。但说来也怪,孙儿子孙朝阳只喜欢她亲手做的布鞋,说是穿着很软和很舒服。不像皮鞋,一天下来,脚磨得难受,还冷。
儿子既然要穿,那就做呗。
杨月娥却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根本就没几个人穿皮鞋,大家都一双运动鞋了事,年纪大的则是足力健,代言人凯丽大姐是那一代人的偶像啊。
手工布鞋贵得很,北京布鞋专卖店里的这种布底鞋子,起价三百。
杨月娥来的时候就在老家拣了笋壳,刷去上面的毛,洗干净了,晾干。此刻,她拿起笋壳比照孙朝阳的脚码剪出鞋样,然后将破布头用针线缝上去。
记得朝阳和小小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她也提前给他们做了鞋子,对于即将远行的孩子,万般不舍。
但是,今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好花,线怎么也穿不进针眼里去。
鼓捣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就喊:“小小,小小,来帮妈穿一下针。朝阳,朝阳,你快过来。”
没有人回答 ,安静的院子里只两兄妹轻轻的鼾声,他们都在补觉。
杨月娥突然呆住,她感觉眼前的情形好像什么时候经历过……对了,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小小尚在襁褓里,孙朝阳还是个小毛头。
夜里,她给两个娃做衣服,孩子则在自己身边睡觉,也同样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情形好像就在昨天,可一转眼,孩子就变成大人了。
时间都去哪里了呢?
昨日重现,真好啊,请永远停留在此刻吧。
“咕咕——”厨房里响起沸腾的声音。
杨月娥炖了一只老母鸡,里面也没放什么调料,就一牙生姜,几粒花椒,还搁进去半斤白果。没错,这就是川菜中的白果炖鸡,很滋补。
她怕水炖干了,忙跑去看,还好没事。
过年的年货早已经准备好了,有腊肉香肠有粽子,梁上还挂了一把山东大葱,正好用来做孙朝阳最喜欢的葱爆羊肉。山东的大葱怎么那么高,都比我还高了,好吓人。
另外,孙朝阳喜欢的凉拌萝卜也满满做了一大盆,旁边的盆里是老头下酒用的油炸花生米。
对了,还缺一条鱼,希望亲家能够钓一条回来,他打包票的。算了,何情爸爸也是个不可靠的,我还是去市场买吧。
正寻思着,孙朝阳就起床了,唰唰地在院子里刷牙:“妈,你给我打的那条毛线裤呢,怎么找不到?”
杨月娥:“那条毛线裤屁股墩儿都磨破了,我收了过去,打算洗干净拆了,重新给你织一件。”
孙朝阳:“不用了,快给我,马上要出门,这几天都不在家。”
杨月娥大惊,急忙走出去:“这几天都不在家,不过三十夜了?”
孙朝阳:“不在家过三十,忘记跟你说了,春晚那边我得守在那里,估计初一凌晨三四点钟才能回来。爸呢,我还有事跟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