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刺耳的闹钟声响起。
孙朝阳呻吟一声,伸出手在床头柜按了几下,死活也没按到定时开关。索性不管,准备继续蒙头大睡。
“哥,哥,起来吃汤圆了。”客厅中传来小小的声音:“哥,哥,你这个懒虫。”
被她这么一喊,孙朝阳清醒了些,睁开糊满眼屎的双眼看去,才早上八点。可怜他将近凌晨六点才到家,结果睡不到两小时就要起床。等吃完早饭,等会儿还得去央视汇合,这实在太痛苦。
四川人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
“来了,来了,来了。”孙朝阳坐起身来,脑袋里还是晕乎乎的。
孙小小:“哥,你摸摸枕头下面,有惊喜。”
“枕头下面又怎么了?”孙朝阳摸了摸,却摸到一张五毛的钞票。顿时想起,这是老爹老娘给自己的压岁钱。
哈哈,我都多大了,你们还给钱,真是的。
孙朝阳看着五毛钱,禁不住笑起来。
这下,瞌睡是彻底被抛到爪洼国去了。
时间紧迫,孙朝阳一骨碌起身,刷牙洗脸。
大年初一,按照四川的风俗要吃汤圆。孙朝阳家的汤圆有两种,一种是肉馅,一种是洗沙。孙朝阳兄妹都不吃甜,主要是为保护牙齿,所以,洗沙馅都送去隔壁何情家了。据说何妈妈跟何情很喜欢,陈忂说亲家母做菜的手艺好。
孙朝阳意外,忍不住问母亲:“妈妈,他们浙江人会喜欢你的手艺?”
苏朝阳一家以前都是在工厂干体力活的,口味重,吃的东西都是大油大咸,份量也足。上次杨月娥请何情一家吃饭,弄了一大盆水煮牛肉,结果何水生端了一碗开水,每吃一块牛肉就在里面涮一下,还是辣得满头大汗。
正吃着,孙朝阳忽然发现父亲不在,就问人呢?
杨月娥道:“你爸腰椎间盘突出,昨天晚上坐了六个小时,又吹了冷风,疼得直不起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已经送了一碗汤圆过去给他吃了。”
孙朝阳担心:“吹了冷风?爸感冒没有?”
杨月娥:“应该没有感冒吧,刚才一口气吃了二十个汤圆和四个白水蛋。”
孙朝阳稍微安心了些,又问:“要去医院看看吗,也不知道大年初一医院上班不?”
“大年初一医院如果不上班,病人犯病不是要等死吗?”杨月娥:“我因为要给大家做饭,走不了,等会儿何情爸爸陪你爸去。”
“那就好。”孙朝阳三口并作两口吃完汤圆,骑了自行车出院,在何情家门口吼了一声,何情就出来,二人依旧骑了车去央视。
两人都没睡好,脑壳晕乎乎的,骑车的和乘车的都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
孙朝阳有点郁闷,年轻什么都好,就是瞌睡太多,就身体的耐操性而言,其实比不上中老年人。
春晚已经完美收官,今天上午所有的演员会在央视开个会,然后放回家去。
当然,这还没有结束。明后两天,大伙儿还得开总结会,表彰会,重要演员还要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这三天会很忙的。
考虑到大伙儿昨天忙到半夜都没睡好,周伟简短地说了一番话,对大家表示赞扬,又说了明日集中开总结会的时间和地点后,就把大家放了。
外地演员自回宿舍补瞌睡,北京明星这回家抓紧时间一家团聚。而台港地区的明星则都要赶回家去,这边的事情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孙朝阳还没办法回家,他要送张明敏去机场,顺便和他谈谈新专辑的事情,来年该如何运营也要敲定。老蒋回武汉过年,这事只能落实到自己头上。
大年初一上午北京街头很安静很空旷,所有店铺都关着,几乎看不到人影,公交车中也没有人,孙朝阳和张明敏彷佛在坐包车。
孙朝阳:“新专辑的事情早之前我们已经说妥当,细节已经抠完,现在就是确定新专辑录哪些歌。”
他将一张歌单递过去请张明敏过目。
张明敏一看,都是老歌,都是从以前的旧专辑上扒拉下来的。其中包括昨晚春节联欢晚会上的三首歌《我的中国心》《垄上行》和《外婆的澎湖湾》。
至于其他歌曲,则有他比较受欢迎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和《爸爸的草鞋》。
另外,听众反响一般的几首歌也在上面。
他看了看,觉得很满意,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怎么没有《毕业生》这首歌,我很喜欢唱的。”
孙朝阳苦笑:“别说你,我个人也爱死这首歌了,怕就怕将来在版权上有纠纷。”
原来,《毕业生》这首歌的原创是美国好莱坞经典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歌。七八十年代也大家还没有什么版权意识,港台那边经常直接把国外大红歌曲拿过来,找人填上词就开干。其中,中岛美雪是重灾区。她的不少歌曲都被港台歌星翻唱,比如有名的《伤心太平洋》《漫步人生路》《美丽心情》《容易受伤的女人》《情长路更长》,可说一个中岛美雪养活了半个港台歌坛。
《毕业生》这首歌被扒拉过来后,词填得不错,“蝉声中那晚风吹来,校园里凤凰花又开,无限的离情充满心怀,心难舍师恩深如海……”不少宝岛当红歌星唱过,乃是当年毕业季学生们必唱歌曲。
说起毕业歌,每个时代的学生都有自己的专属离别歌,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则是“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不是每个港口都是永远的停留。”
电影《毕业生》实在太有名太经典,孙朝阳可不想给未来埋雷,自然不会选这首歌。
张明敏很遗憾,可人家是甲方爸爸,他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二人选了十多首歌,算是敲定了新专辑。里面还有几首歌将来还会大红,比如《长城谣》《中华民族》。因为都是老歌,也不用特意录,直接问他所属的唱片公司要就是了。
说完这事后,孙朝阳问张明敏:“明敏,回港岛后有什么打算?”
张明敏笑道:“也没什么打算,休息两天就回厂上班。”
孙朝阳一笑,点头:“先上着班也行,不过我估计你在厂里呆不了多久。老蒋和北京青年报那边联络过,打算两家合作,在年中给你办巡回演唱会,何情的巡回演唱会也要同步进行,到时候你们都会很忙。”
“演唱会?”张明敏一呆:“何情就不说了,她正红,专辑轻易就能卖四五百万张,我的号召力不够啊。”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张明敏在hK只能算是二流歌手,歌没人听,专辑卖不动,平时也就偶尔在什么歌唱比赛和电台电视台上露个小脸。同一时期的hK最红的如许冠杰等人,都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在hK,超级巨星的标志就是在红磡体育馆开演唱会。、
一个没有演唱会的歌星,你根本就没资格说自己是顶流。
所以,春晚结束后,他并没有别的想法,依旧要回电子厂上班。毕竟那里几千块一个月,要养家糊口的。
他太穷了,唱歌是爱好,打螺丝才是生活。虽然说,年前和温州阳光签合约的时候,对方给了很大的优惠,新专辑的首印数也高,能够得到一大笔钱。但他个人信心却是不足,合约签了,将来能不能执行两说。
孙朝阳笑了笑:“明敏,你将来会赚很多钱的。当然,钱没有落袋之前,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也就不说了。”
说着话,公交车已经到了机场,孙朝阳和他握手道别:“明敏,你已经红了,相信我,期待两个月后和你再次见面。”
“我红了,不可能吧?”张明敏带着狐疑进了候机大厅。
看着张明敏不是太自信的背影,孙朝阳摇摇头。他对张明敏很有好感,主要是张歌星人品一流。在真实历史上,张明敏红了之后,在国内开巡回演唱会,出专辑,赚了不少钱,在hK买了房,跻身中产,按说下半生生活无忧。
正在这个时候,北京申办亚运会成功,张明敏拿出所有积蓄,并卖掉了房产把所有钱捐给了组委会,好像有三百万还是六百万,在八十年代末可谓天文数字。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出现了问题。
孙朝阳自问做不到像张明敏那样,但他对理想主义者是非常佩服的。既然现在和他合作,就不能让好人吃亏受苦。
不愧是首都,候机大厅里人不少。
张明敏刚走进去,就有一位阿姨指着他的脸:“你你你,啊啊啊,那个谁?”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阿姨突然一巴掌拍到自己额头上:“张明敏,张明敏,唱《我的中国心》那个,昨夜春晚。”
说着话,她惊天动地叫起来:“快来人啊,我的中国心在这里,张明敏在这里。”
她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
“啊,是他,是他,就是他。”
“你看看他穿的西装,灰色的,不就是昨晚电视里那套。”
“对对对,你看他戴的眼镜,就是昨天晚上那副。”
张明敏听得头都大了,开玩笑,昨夜三点才散,回电视台上床睡觉都四五点钟了,我根本来不及换服装,至于眼镜,我就这副,没办法换呀。
“张明敏,他叫张明敏!”
“张明敏,张明敏。”大家都在鼓掌。
“张明敏,你吃了没?”
张明敏一呆,这是要请我吃饭吗,时间来不及了呀。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大妈剥了茶叶蛋直接塞他嘴里。
然后一套煎饼果子放他手里,接着是一包沙琪玛,还有一瓶健力宝。
周围都是人,挤得要命,前面的人拉着张明敏的手嘘寒问暖,后面的人因为看不清,不停跃起。
这里的热闹惊动了机场工作人员,忙跑过来把众人分开,总算将张明敏从人群中救出来,送上飞机。
张明敏的机票是温州阳光定的,头等舱。
等他坐好,喘息未定,就有空中小姐笑眯眯过来,低声问:“你是张明敏吗,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飞机滑行了一段后,起飞。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广播里有声音出来:“各位乘客同志你们好,我是这次航班的某某某,很高兴告诉大家,着名歌唱家张明敏先生就在本次航班上。张明敏先生昨天晚上刚参加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请大家不要吸烟不要喝酒,不要大声喧哗,不要随地吐痰,保持客舱安静和整洁,以免影响张先生的休息。”
“嗡……”机舱里一阵骚动。
张明敏心中苦笑:这已经是打搅到我了。
最后,在乘客的热情邀请下,张明敏还是跑去经济舱给大家清唱了一首《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
就是气流有点颠簸,搞得他很紧张。
他几乎是被众星捧月似地度过了这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等到飞机落地,出了启德机场,发现自己瞬间就淹没在茫茫人海中,变成芸芸众生的一员。
回想起这两日在北京的历程,张明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原来超巨就是这样子的,张敏明,今年你要加油了!
……
何妈妈和孙妈妈要在家里准备晚饭,大年夜大家都是在工体度过的,年夜饭就平移到今晚,生活需要仪式感,年夜饭必须要吃。
而孙小小吃过早饭后依旧回房间睡得昏天黑地。
所以,送孙爸爸去医院的事情就落实到何水生头上。
孙永富:“老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舍得送我去看病?”
何水生:“我心善,见不得别人受到病痛折磨。”
孙永富:“你心善,豁黑娃儿没晒过太阳?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不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当谁不知道似的。”
何水生忽然叹息:“老孙,咱们也是一家人了,不怕你笑话,我虽然爱我的太太,但天天在一起,还是很烦的。你想啊,二十四小时跟何情妈妈在一起,时刻被她看着,几乎全透明,那感觉真的很糟糕。以前还好,我没退休的时候,到单位上班,好歹还能有八个小时自由,现在好了,按照孙朝阳的说法,全天候无死角监控。老孙,我挺羡慕你的,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愿意玩多久就玩多久,只有你管别人,别人却管不了你。”
孙永富一想,顿时骇然:“二十四小时和婆娘在一起,那日子确实不好过。罪犯劳改还有放风的时候,还有刑满释放那天。你可好,一辈子都被关着,这不是无期徒刑吗?对了,你钓鱼竿什么的藏我家后,就没动过,好惨!”
何水生满面悲凉:“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孙永富:“谁当初在我面前说,因为太太长得漂亮,别的都不在乎,有得就有失嘛?呵呵,老何,家有丑妻才是福。我们那地方找老婆,专找腰粗能干活的,那种水蛇腰杨柳腰都没人问津,娶回家娶那不是请了尊菩萨?”
何水生:“娶妻还是要娶美人。”
孙永富:“ 你们剥削阶级的审美有问题。”
老孙的腰治不了,但可以缓解。一般来说不外是贴膏药和物理治疗两种手段。
贴膏药来得慢,而且孙永富皮肤过敏,没办法,只能物理治疗。
到了医院后,他脱了衣服趴在床上开始做牵引。还别说,理疗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顿时就不痛了,四十分钟后,老孙活蹦乱跳跑去医院的院子里溜达。
他是小地方来的,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凑上去看两眼,连太平间都没放过。
老何:“老孙,这里不吉利,看不得,看不得,咱们早点回去吧。”
孙永富:“啥子不吉利哟,你我最后不都得躺这里,提前熟悉一下工作和生活环境。”
四川人豁达,对所有的事儿都看得开。
何水生倒是有点佩服他,感叹:“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过好当下,珍惜眼前人。”
“你想吃馒头吗,走,去医院伙食团瞧瞧。”孙永富:“老何,你先前还在说没有自由,现在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多玩些时间再回去。”
老孙去了伙食团,看到煤渣堆边上那辆三轮车就走不动道,眼睛也直了。
三轮车上满是灰尘,但成色却好。
孙永富也不客气,拿起卡在座凳下的破布用水浸湿了,就开始擦。
何水生愣住:“老孙,你这是在学雷锋?”
“学个屁,我落后份子一个。”
“那您?”
“老何,你说,我把这三轮车收拾出来,骑上街去踩三轮拉客,一天得挣多少钱啊?”
“啊,踩三轮车?”何水生大惊:“你开玩笑吗,踩三轮?咱们都有收入不说,孩子们也有钱,不缺这点零花。你想啊,朝阳是大作家,情情是歌唱家,你去干苦力,让人看到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了,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这个剥削阶级瞧不起劳动人民,要好好改造。”
正说着,一个烧锅炉的老头过来:“干什么,干什么?”
孙永富拉着老头在旁边嘀咕了半天,又塞了两张钞票给他。然后跳上三轮车:“老何,上车,这三轮儿我买了,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