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天刚蒙蒙亮,尽管市旗还没有升起,长阳街南市的一扇角门便已经打开,等候在外面的人们潮水般涌入。
今日休沐的陈婴被钟离眛拉着来这里改善伙食,他和季布一左一右的将钟离眛护在中央,顺着拥挤的人群向内走去。
等到挤进南市,陈婴才看到,距离他上次来的时候,整个南市已全然不同。
上次他来的时候,南市虽然规整,但却繁杂,卖篾筐等竹制品的,挨着的可能是个卖粮食的官营店,再旁边的,可能是个卖薪碳的。
现在不同了,整个南市按照规划,将卖食物的和卖手工制品的店铺隔开,井井有条。
比如现在赶在市旗未举便特许开门迎客的,是几家经营各色吃食的店铺。
陈婴还注意到,之前那个排队凭票供应的官营豆腐店,已经关门歇业了,经营店面的几个市人,好像到了隔壁的丸子店帮忙。
他微微一笑,做豆腐不是什么了不得秘诀,上次在季布亲戚家做客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有小贩挑着扁担在里坊间售卖,不,大多时候是换,用干豆子换豆腐。
不过他最爱的是豆渣,羊油煎炒,甚是美味……
“兄长,吾等今日吃羊汤大饼,还是丸子泡馍?”钟离眛看着紧挨着一起的两间店,选择困难症顿时发作。
陈婴也开始犹豫吃什么这个终极难题。
不过季布到是干脆许多,直接走上前:“老规矩,一碗羊杂两张大饼,少放葱花多放辣油!”
陈婴:“老规矩……这厮背着吾二人来这里吃了多少回?”
钟离眛:(°ー°〃)
片刻后,他们三人一手端着脸那么大的陶碗,另一手端着放在竹筐中的大饼,东张西望的寻找适合的座位。
陈婴啧啧称奇,没想到在宫中见到的矮桌小凳,这里也有,怪不得刚才卖羊汤的市人让吾等和他人‘拼桌’呢……
季布看了一会儿,眼前一亮,迅速带着钟离眛和陈婴向一侧角落里走去。
季布将陶碗放在矮桌上,向坐在一旁,专心致志掰馍的,一个身穿黑色直裾,头戴长冠,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说道:“这位先生,大家拼个桌吧!”
青年头也不抬,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手中的动作越发细致,严格按照某种原教旨主义,将馍均匀的掰成一半小拇指甲盖大小。
矫情……季布看了一眼青年的动作,撇撇嘴坐了下来,他只是觉得青年有些熟悉,浑然没有注意到双眼睁圆,身体骤然紧绷的陈婴。
陈婴端着羊汤的手微微抖了两下,但还是硬着头皮挨着青年坐下,后背挺直,身体僵硬。
此时,邻桌几个食客议论的声音传了过来。
“嘿,真是怪了,仲槐这个瓜皮主动给额多加了片肉!”
“二三子难道不知,少府变法,官营市人每月奉米减半,但每日可获得当日营业额的百分之五作为奖励!”
“撒是营业额嘛?”
“就是每天做生意赚的钱!”
“原来是个这,怪不得他给额夹肉的时候,说啥欢迎下次光临!”
……
钟离眛咽下口中的丸子,看向对面动作僵硬的陈婴:“兄长,这就是你所说的调动人的积极性吧……”
陈婴抬抬眼皮,低声说道:“食不言。”
“哦。”钟离眛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干饭。
邻桌的几个食客却没有这样的讲究,他们边掰馍边聊天。
“我邻家一个从上郡回来的戍卒说,咱们这的这个羊汤泡馍啊,是从九原军中传来的。”
“愿闻其详。”季布端着羊杂挤到了另一桌。
“看你这打扮,是材士馆中的先生吧!”
季布点头承认,随即看向那个做不更打扮的秦人:“丈人(大爷)继续说啊。”
“既然先生想听,那我就继续了。”
“据说啊,咱们泡的这个大饼,是庖人做饼的时候,忘放了一样东西,导致烙出来又干又硬,为此还挨了好几军棍。”
“但是庖人挨过打之后,又不能把大饼扔了,干脆就用剩的肉汤泡软了再吃,于是就误打误撞的有了这么个吃食!”
“有意思,等下我再来一碗羊汤大饼!”季布三两下解决大碗中的羊杂,随即在众人的惊叹中向羊汤店走去。
“你们说当时那个庖人到底忘放了什么东西,要是咱能知道就好了,咱在里聚里雇两个市人,也开一间羊汤店!”
“好想法,你要是把店开起来了,我一定去捧场!”
“是碱面,他忘了放碱面。”那个专心致志掰馍的青年头也不抬的说道。
“碱面是啥啊?”
“不造哇!”
“回去问问家里的瓜婆娘,看看她知道不知道。”
“要是不知道呢?”
“揍她!”
他这二字说完,周围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揍她?你家婆娘大高个、大脸盘子浓眉大眼,粘上胡子跟翁仲一样,你揍她呀还是她揍你?”
“哼,打不过就不打了吗?”
“叔鸠,你知不道,秦律打老婆要判耐刑,就是挂掉胡子!”
“呵,我当然知道,朝廷刚刚颁发的《民律细则》,我买了两本!这样即便是家里的瓜婆娘去告奸,我也可以拿一本出来抵罪!”
“你这机灵劲要是用在耕田上,只怕早就得爵了!”
“你不耍机灵,你耕田得爵了?再说,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一口气买了四本《民律细则》!”
“好家伙,怪不得新印出的《民律细则》限购,且需要写上购买者的姓名……”
……
钟离眛放下空碗,用手背擦擦嘴,坐到陈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兄长,要我说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涨价就是了……而且还能大赚一笔!”
陈婴横了他一样,斥责道:“休要胡说,朝廷刊印秦律,只为了使民众知法守法!”
钟离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听季布兄长说,最近的很多国策,都是内廷决议后发往外庭执行!兄长真了不起!”
“别听他胡说,陛下何等英明神武、睿智过人,我和内廷众人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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