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溢望着冷宫那紧闭的斑驳大门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母后在冷宫里,一切可好?”
萧氏已被废多时,齐溢却还不改口中称呼,这本是违背规矩的事儿。
可他是皇子,皇上未曾降罪于他,穆其庸也不敢说什么,所以,对齐溢的称呼恍作未闻,只管答道:“回殿下的话,废后萧氏在冷宫之中一切安好,殿下不必忧心。”
齐溢自己可以不改称呼,但是却不能强迫穆其庸不改,所以,他虽听见穆其庸口中说的废后萧氏生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虽是奴才,但也尊了宫中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若换了以前的性子,齐溢必然是要出言争锋的,但是现在的齐溢没有再做这样无谓的事情,他只是看了穆其庸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冷宫门前。
穆其庸一看齐溢挪了步子,心里就是一喜,忙跟上去问道:“殿下可是要回皇子所去?”
他出来的时候,贤妃娘娘叮嘱过的,要他亲自送四皇子回皇子所去,若是四皇子这会儿要回去,他也是得跟着一同前去的。
齐溢头也不回,冷淡答道:“不回。我出宫去。”
穆其庸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齐溢这会儿竟要出宫去,只得赔笑问道:“敢问殿下,这会儿出宫是想去哪儿?殿下刚刚回来,都不打算休息一下么?”
他想打探出齐溢出宫想去的地方,然后赶着回去向贤妃娘娘禀报去。
齐溢却被穆其庸的话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当即转身,眼底隐有怒意,面上却似笑非笑的问穆其庸道:“本殿下去哪儿,是不是还得跟你这个奴才报备了,本殿下才能出宫?是不是还得你允准了,我才能出去?”
“是不是我还得等贤妃娘娘同意了,我才能出宫去看我的未婚妻?”
齐溢颇有些恼怒,从前母后还是皇后时,他要去往何处,这些奴才哪个敢多言!
穆其庸忙跪下请罪:“殿下言重了!奴才绝不敢拦着殿下出宫,这都是奴才多嘴,是奴才的错!”
齐溢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穆其庸,直接转身抬脚就走了。他还要出宫去找凌玥商议大事,实在没工夫跟这低贱的奴才纠缠!
等齐溢走远了,穆其庸才从地上站起来,冷冷的瞥了冷宫一眼,然后便赶着回贤妃的玉秀宫报信去了。他得赶快告诉贤妃娘娘,四皇子出宫去了明王府,让贤妃娘娘拿个主意,看看有什么示下。
贤妃得知齐溢出宫去了明王府,沉吟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穆其庸揣度着自己主子的意思,问道:“娘娘,这会儿四皇子想必还未曾到明王府,要奴才想法子把四皇子给拦住么?”
“他要去明王府看凌玥,咱们怎么拦?便是拦住了,惹恼了他,他告到皇上跟前去,说本宫无故欺辱他,只怕皇上还会说本宫的不是。在皇上眼里,这有罪的人是萧氏,又不是四皇子,咱们何苦招惹他?”
贤妃慢慢的道,“这就是他在皇上跟前说他要出宫去,皇上也是不会拦他的。毕竟,他确实与凌玥有婚约,皇上是不准明王夫妇见人,却没有不准凌玥见人啊。他要见凌玥,名正言顺,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便是咱们知道他们见面准没好事,也不能拦啊。”
穆其庸一听,倒是有些担心了:“娘娘,那现下怎么办呢?”
贤妃想了想,才答道:“无妨的。你亲自出宫,去太子府上把这些情形详细告诉太子妃,看看她要如何,都听她的意思就好。她若是问起,就说本宫也听她的主意。”
穆其庸答应一声,自去出宫往太子府给太子妃传话去了。
凌遥这会儿正在府里拿着白玉刻像,听穆其庸说话的功夫,她也没停下来,只是依旧垂眸在那里研究,等到穆其庸不说话了,她才停下来,挑眉看向穆其庸道:“说完了?”
穆其庸恭恭敬敬地道:“回太子妃,奴才说完了。”
凌遥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这事儿我同你主子早就说过了,齐溢回来,只要不过分不逾矩,不强行闯冷宫,他想要做什么都随他,反正他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的。”
“他在宫里见不到萧氏,就是去了明王府,那里有京兆尹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也见不到明王和齐氏,就是见一见他的未婚妻,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本就有婚约,这会子见面也不违背规矩,不必管他。他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的,若是他真闹过了,还有皇上在,不必担心。”
“你只管回去告诉你主子,在宫里时,让她派人盯着齐溢,再有什么动静,只管来告诉我就是了。”
齐溢如今在凌遥眼里,也就是个半大小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如今,萧氏被废如冷宫,他们母子不能见面,外头的齐氏和凌鼎都被圈禁看管,齐溢也见不到,他如今无人撑腰,纵使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的。
就算他去见凌玥是想跟凌玥联手弄出点儿动静来,凌遥也不怕他们。一则齐溢身边还有贤妃的人盯着,凌玥那边还有京兆尹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盯着,马氏也在府中,他们根本弄不出什么风浪来。
纵使他们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她连萧氏和凌齐氏都能对付,难道还会收拾不了齐溢和凌玥么?所以,她对于这点子事情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何况,她很明白元熙帝的心思,元熙帝之所以不处置凌玥和齐溢,一则是因为凌玥和齐溢对秦嫣儿那件事的内情并不知道,所以,他暂且放过了他们;其二,元熙帝认为,齐溢和凌玥二人的婚事还可以为他所用,换句话说就是,齐溢和凌玥成婚,还可以帮助元熙帝拉拢一下云南回真人对大齐皇室的好感。
所以,只要齐溢和凌玥不犯下大错,不触及元熙帝的逆鳞,不跟元熙帝对着干,不做危及大齐社稷的事情,元熙帝还是愿意给他们二人一次机会的。
而对于元熙帝的无情,凌遥是有很深刻的了解,元熙帝对齐滦都只是那个样子,又怎么可能真心心疼齐溢呢?只要齐溢所做的事情不符合元熙帝的心思,他就会被当做弃子。所以说,如果齐溢和凌玥当真敢对太子府有什么动作的话,不用她动手,元熙帝就会先替他们收拾齐溢和凌玥的。
贤妃看不出来这些事没关系,只要她心里明白就好了。
因贤妃之前嘱咐过了一切都听太子妃的,所以,穆其庸虽听了凌遥的话多有不解,但是却并没有多问,只答应一声,就带着凌遥的话回宫复命去了。
穆其庸走后,北影见凌遥又低头去摆弄那块白玉,忍不住问道:“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明王府盯着四皇子?”
凌遥一笑,摇了摇头道:“明王府那么多人呢,还派人去干什么?再说了,若是四皇子和凌玥当真要说私话,他们就会把跟着人都遣出来的,便是想偷听只怕也是偷听不到的。既然不能知道他们说什么,那派人去盯着又有什么用呢?”
“咱们不用急,只管等着吧。若是真有阴谋,迟早会有动静的。”
凌遥沉吟片刻,又开口道,“不过,咱们还是要给明王府送个信。你们派个脚程快的人去明王府告诉如夫人,就说四皇子来了,也不必拦他。世子不在,就请如夫人招待他,他如果要去凌玥那边,那就让他过去就好。如夫人只管全程接待,旁的话不必多说。”
北影听了,暗暗记下凌遥的话,转头就出去寻人往明王府送消息去了。只希望在四皇子到达明王府之前能把消息送到如夫人手中。
这边厢齐溢出宫之后,倒是没有先去明王府,反而先去了安王府。
齐溢出宫,身边没有带很多人,只带了自幼就在他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宋僖,宋僖见齐溢没有如之前在冷宫那里所说的那样出宫去明王府,便忍不住问道:“主子,咱们不去明王府了吗?”
齐溢沉着脸答道:“明王府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在去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安王府。安王四月大婚,我不在京中,没有给他贺喜,这不是做兄弟所为。所以,我今日要去给他道喜。”
听说自家主子要去给安王贺喜,宋僖倒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既要道喜,又哪里有两手空空前去的道理呢?自家主子的心思,宋僖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他忍不住问道:“主子既要去给安王道喜,那不如先等一等奴才,奴才回宫去取些东西来送与安王爷,好歹也能表示一下主子的心意呀!”
齐溢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不必取贺礼。安王爷如今比我尊贵,在太子跟前又得脸,想要什么没有?又岂会在乎我这个无品无爵的皇子之物!”
齐溢对齐泯是一肚子怨气,说是去道喜,不如说是去质问齐泯的。既然是心中有气,又怎么还会准备贺礼呢?齐溢心中只想着,若是今日他跟齐泯谈得拢就罢了,若是谈不拢,从此之后,他们也不必再做兄弟了!
将来他东山再起,他也要一并收拾安王的!
见齐溢如此生气,宋僖也不敢再多嘴了。一路就这么沉默的跟着齐溢到了安王府上。
齐泯虽册封为安王,但祖制亲王不得干预朝政,所以齐泯也就闲赋在家,偶然出门跟其王妃齐宛芸踏青游玩,其余的时候,他都会做些他自己喜欢的事情打发时间,他性子温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所以即便太子不在京城,他也是安分守己的待着,并没有什么异动,只管守好自己的本分。
齐溢回京这日,他正巧没有出门,却没有想到齐溢在回京当日就来了他的府上。
齐泯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见齐溢,齐宛芸见状,就过来握着他的手,温声道:“王爷是该去见一见四皇子的。这躲是躲不掉的。妾身早就与王爷说过,若要跟随太子,那么,四皇子这边就无法兼顾的。何况,如今这样的境况,王爷是应当与四皇子划清界限的。否则的话,太子又如何肯全心相信王爷呢?”
齐宛芸抿唇道,“既然四皇子找上门来,不管四皇子会说什么,王爷不妨就在今日与他把话挑明了吧。”
齐泯一开始就觉得齐宛芸是个聪慧女子,后来娶了她做王妃,日常相处之下,越发觉得齐宛芸是个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女子,齐泯也就越发看重她所说的话,此时听齐宛芸这样说,齐泯心中略一思量,便点头应承道:“王妃说得很是。我这就去见四弟,把话与他说个明白。”
齐泯想了想,又笑道,“王妃想不想也去听一听?厅中有屏风,王妃在后头听着,四弟是决计不会知道的。”
齐泯相请那个,齐宛芸又怎会不去呢?再加上齐宛芸原本就有些好奇齐溢过来会说些什么,当即便笑道:“那么妾身就按王爷所说的,在后头听着吧。”
齐溢在会客厅中等了一会,齐泯才过来。
兄弟两个见了面,各自心中都有生疏之感,明明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不论真心有多少,但总归还是有情分的。
可齐溢这会儿见了齐泯,只看到了自己跟齐泯之间的差距,原本他们都是皇子,他又是嫡出,自认比齐泯高出一等来,素日里也是极有优越感的。
但今时今日,他的母后成了困在冷宫里的庶人,他也不再是嫡出的皇子了,而是废后的皇子,而齐泯却得封王爵,成了兄弟中的第二个王爷,地位仅次于太子。而他的生母贤妃,现在主理后宫庶务,俨然后宫第一人了。
这样的差距,让齐溢恼怒,更让齐溢不甘!
齐泯看着面前的齐溢,也有几分感慨,不过心中更多的感觉还是舒畅,他从小被齐溢压制,心中不快已有多年了,如今熬了出头,只觉得现在要走的路才是对的,以往不得已趋附齐溢,真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想到这些,心中倒是越来越坚定要与齐溢划清界限的心思了。
齐泯心中这样想着,面色却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而齐溢则不同,他心情激愤,自然情绪也波动得厉害,眼中翻滚着汹涌的情绪,他就盯着齐泯开了口:“我今日过来,是来给三哥道喜的!”
“四月时三哥大婚,我不在京城里,不能来给三哥道喜。今日我从皇陵回来,特意过来给三哥贺喜。还希望三哥不要嫌弃我这迟来的贺喜!”
齐溢说着恭喜的话,祝齐泯和齐宛芸白头偕老的祝福,可是脸上的神情冷冽淡漠,真真是不像个贺喜的样子。
齐泯知齐溢不是真心来贺喜的,所以也不计较什么,只淡淡笑道:“四弟不必这么客气。不过,为兄还是要多谢四弟专程跑这一趟。”
齐溢见齐泯说话这样客套,心中便觉恼怒,但此时不便发作,也只得压下了,而后方笑道:“其实,若从安王妃的角度来说,我和三哥还是亲上加亲呢。安王妃是明王妃齐氏的妹妹,而凌玥又是明王妃齐氏的继女,我同凌玥成婚后,也算是明王妃的女婿了,三哥跟安王妃成婚,这么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了。”
齐泯见齐溢为了套近乎竟然不惜这样委屈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惊异的,不过,他并没有将心中的惊异表露出来,仍是淡淡笑道:“为兄不敢。齐氏是罪人,已被褫夺王妃封号。芸儿也已跟她划清界限,不再是什么姊妹了。所以,四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也不必把齐氏扯进来的。”
“那这么说来,三哥就是有意要和我疏远了,是吗?我母后也成了罪人,是不是三哥也要跟我划清界限呢?”
齐溢不愿再跟齐泯周旋下去了,也不喜欢听他的那些话,便直接冷笑质问道,“如今,当上太子的人是宁王,三哥是不是觉得,我从此之后就再无起复的可能,所以三哥就屈从了他,以至于半分也不顾念我们的兄弟之情,打算跟我就此生分了?”
见齐溢终于说出这样的话来,齐泯也不再与他说那些虚与委蛇的话了,整了整神色,而后正色道:“四弟,我并非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说,你母亲和明王府的齐氏还有凌鼎,都是父皇定的罪,他们确实是罪人,这一点我是没有说错的。而我们本来就不应该与罪人多加往来,免得惹了父皇的不快。”
“我也并非要与四弟疏远,我只是不想跟罪人有任何的牵扯。如果四弟分不清这些的话,那我就只能把话说清楚了,四弟无法割舍,我也只能与四弟疏远了。毕竟永安侯府也是放弃了齐氏的,我自然该学他们的。而不是跟父皇对着干。”
齐泯顿了顿,才又道,“另外,我对太子并非屈从,而是我守住了我的本分,做了我应该做的罢了。这太子之位本就是他的,我从无觊觎之心的。至于我与四弟,如若四弟放下相争之心,我自然顾念我与四弟的情意,可若是四弟执意要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那我也只能与四弟生分了。”
齐泯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不愿与齐溢同流合污。
齐溢气得脸都白了,他也索性明言了,直直的盯着齐泯道:“这么说来,我如是定要与太子相争,三哥是不愿意帮我了?”
齐泯正色道:“如四弟执意如此,那么,我与四弟之间就再无瓜葛。而且,四弟若是将来真的做出什么对太子不利的事情来,我还会助太子除你。不过,我还是希望四弟不要做傻事,你现在的处境,是根本无法与太子和父皇相抗的。”
齐溢闻言大笑,复而才道:“三哥是想要去太子和父皇那里告我的状吧?告我对太子图谋不轨,告我企图为自己的母后报仇吗?你只管去吧!元宵节那一夜,你不是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你这个叛徒!”
齐泯不肯帮忙,反同他决裂,齐溢也再不留半分情面,反正如今也将齐泯视作了仇人,齐溢索性痛痛快快的咒骂了齐泯几句,方才拂袖愤然离开了安王福。
齐泯望着齐溢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心中倒觉得释然,也并未将齐溢的咒骂放在心上,倒是一脸忧色的望着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齐宛芸道:“芸儿,他果然还有相争之心,又想要替萧氏复仇,你看这事,是不是要入宫告诉母妃知晓?让她提醒太子妃注意一下?”
齐宛芸对于方才齐泯所说的那些话还是很满意的,见齐泯这么爽快的就同齐溢决裂了,她也还是挺高兴的,这会儿听见齐泯这话,便笑道:“四皇子回京后是直接回宫的,这会儿从宫里出来,母妃和太子妃又岂能不知道?她们定然已经知道了四皇子的动向了。大概对他的心思也是有所了解的。不过,王爷你说得对,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太子妃的。”
齐宛芸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妾身亲自去一趟太子府,把方才的情形同太子妃说一遍,也好让她心中有数。至于母妃那里,这件事也不着急告诉母妃,等明日我进宫给母妃请安时,再同她说就是了,免得母妃跟着担心。”
对于齐宛芸的安排,齐泯还是很赞成的:“只是,也不知道我能替太子和太子妃做些什么?”
齐宛芸闻言笑道:“王爷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如果太子和太子妃需要王爷,他们会对王爷明说的。但如果他们没有吩咐,王爷只管守好本分也就是了。”
齐泯听了,倒觉得有理,这个时候,就是要静得下来才好,向齐溢那样上蹿下跳的,迟早会出事的。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