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卓然将萧策的惊愕收尽眼底，他悠悠打了个哈欠，道：
“别太惊讶。”
“我就前几天看见你鬼鬼祟祟，今天早起好奇，瞧见你在这里，便过来偷听了一会。”
“谁知道你嘴巴跟个筛子一样，我还没问，你就在这自言自语，把我想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
曲卓然满眼戏谑地看着萧策，他眸光微敛，目光落到萧策手中攥紧的白玉栀子上。
“自己雕的？”
萧策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眼，道：“是又怎么样？”
“怎么，羡慕小爷我的手艺？”
后面半句的语气明显有些欠揍，曲卓然看着他，没忍住抬起手，在萧策脑门上落下一个清脆的响栗。
“没大没小，跟谁小爷俩呢。”
“你剑上的血怎么回事，怎么练个剑还把自己划伤了？”
曲卓然扫了眼萧策手背上的血线，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蹦了出来。
“差点忘了，我最近炼了新的疗伤丹，你帮我试试药效如何？”
没等萧策拒绝，曲卓然冲萧策呲牙一笑，不知从哪取出一颗颜色怪异的滚圆丹药，直直往萧策嘴巴里塞。
萧策张嘴欲反抗，刚好被曲卓然钻了空子，他手脚麻利地将丹药抛进萧策嘴里，然后眼疾手快地捂住萧策的嘴，不让他有吐出的机会。
萧策来不及挣扎，入口的丹药便化成滋味奇怪的糖水
，直接涌入喉间。
萧策只觉得自己舌尖麻成一片，紧接着，手背的伤口处便传来微妙的痒意。
细长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萧策将嘴巴里的怪味努力往下咽，然而不管他如何挣扎，那股带着些许辛辣的麻意仿佛住在他的舌尖，始终挥之不去。
萧策的脸皱成一团。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面目狰狞地望着曲卓然，声音都嘶哑了几分：“二...二师兄，这疗伤丹的味道，何时变得如此奇怪了？”
曲卓然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见萧策一脸痛苦，他不免凑近，有些兴奋地开口：“好吃吗？”
“是不是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酥麻感，这酥麻感中还夹杂着一点辣，辣中还带着微妙的甜，甜中又带着几分咸苦？”
萧策捂嘴，语气格外嫌弃：“你确定是微妙的甜？”
他咂了咂嘴，道：“好像是有些咸苦，二师兄，你告诉我，这么难吃的疗伤丹，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曲卓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腿一拍，满意道：“我的人生百味疗伤丹成了！”
他手腕的力度有些重，曲卓然刚高兴一会，便被自己的一巴掌疼得呲牙咧嘴。
他回味着萧策的话，恍惚间仿佛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不是，小四刚刚是不是说他的丹药难吃呢？
曲卓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回头瞪着少年，没好气道：
“等等，你说谁做的丹药难吃呢？你难道不觉得，这麻苦咸甜和咱们的人生一样吗？你怎么一点深意都不懂？”
“再说了，这次的疗伤丹，还放了我在蜀州寻到了小灵果，其味辛麻，对身体极有好处——”
曲卓然话还未说完，就被面前的少年急急打断：“停，你别介绍了！”
萧策被嘴巴里的那股味惹得一激灵，他仰头对上曲卓然，连他揭露自己传急召书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什么深意不深意，二师兄，我劝你最近歇歇，别整日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口味了，你从前炼制的果子味不是挺好的吗？”
萧策罢了罢手，他顺势将手中的白玉栀子收好，足尖一挑，冷银色的光流转，宝剑顺势落到手中。
“二师兄，我就不陪你了，还有会时间云栀就要到了，你一个人在此研究丹药，我去第一峰那里等一下云栀。”
萧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曲卓然的“试毒”计划也随之落空。
眼看着萧策的身影远去，他有些不信邪的取出一粒疗伤丹，将信将疑地放入口中——
“这不是挺好的吗.....”
话说到一半，丹药便在舌尖化成了一滩水，微麻的感觉混合着一股让人难以接受的甜味直冲天灵感，曲卓然脑子一麻，差点没闪了舌头。
前调麻甜，中调甜得齁人，尾调甜味散尽，一股咸苦之意上涌，曲卓然俊眉拧紧，向来管理得当的表情难得有了失控。
嘶...这味道却是诡异了些许。
看来还是不能推广。
曲卓然一边捏住鼻子，一边晃着脑袋。
等那股奇怪的劲头缓过去，他才松开手，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
“焯，萧策这小子今天心情不错啊，吃了这么奇怪的疗伤丹，竟然能忍住不打我，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好...事。”
“事”字明显停顿了一下，曲卓然回想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脑袋里丢失半晌的计划缓缓回笼。
他低头看着石凳上散落的朱红色长穗，呆滞一秒，懊悔的情绪便席卷了整个大脑。
不是。
他本来是想两面敲诈一下的，怎么萧小四都给放跑了？
曲卓然想追上去再敲一笔，哪知头顶上的树叶忽然剧烈晃动了起来。
沙沙响声自头顶传来，曲卓然没压住心底的好奇，情不自禁地仰起头。
抬头的一瞬间，纷纷扬扬的翠色树叶迎面落下，细小的尘土混杂着木屑扑面而来，曲卓然生怕污了自己的衣衫，赶紧躲开。
“哗——！”
嫩绿的梧桐新叶铺了一地，曲卓然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黑影落下，紧接着，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便传入耳中。
曲卓然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日影交错的梧桐树下，一玄衣少年负剑而立，少年身姿高挑，面容昳丽俊逸，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尤为吸睛。
他神色淡漠，在对上曲卓然视线时，眼底的冰雪似乎融化了些许。
“二师兄，你在此处作甚？”
少年长睫微颤，日光照进他的眼底，衬得他眼眸愈发潋滟。
“我方才在此处小憩，你和阿策说什么了？”
曲卓然有些尴尬。
他嘴角抽了抽，赶紧打起了哈哈：“没说什么啊，你幻听了吧？”
“阿策好早就走了。”
少年坦然抬眸，“你确定？”
“为何我在睡梦中听见你喊我？”
曲卓然心虚：“喊你什么了？”
少年眸光微动，回道：“沈小三。”
【二更】
少年平静地说出三个字，曲卓然听着他淡然的语气，尴尬地笑了两声。
“哈哈，我不就是叫顺口了吗？阿策是萧小四，而你排名第三，叫沈小三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曲卓然给自己找补，眼前的少年却是不为所动。
他垂下眼眸，将面前的青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曲卓然被看得脊背生寒，他眸光闪烁片刻，终于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怀州，你知道栀栀今日回来吗？”
“刚刚在树上，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沈怀州微微颔首，道：“我知道。”
他眸光微动，眼底好似住进了一汪湖泊。
在提到云栀时，少年眼底的湖泊仿佛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层层涟漪荡开，眸底一片水光潋滟。
曲卓然看着淡定的沈怀州，心底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他重新整理心情，然后仰起头，看着两年内个子又蹿高不少的少年，掌心一翻，掏出一支质地莹润的白瓷瓶。
瓶身有青花勾勒，分明就是方才装怪味疗伤丹的那只。
“怀州啊，我听说你这几日忙于春猎，都没时间休息。”
“作为师兄，我还是得关心你一句，不要太忙碌了，人生在世，尽兴才是最重要的，对了，你这次有没有受伤？我最近新研发了一款新口味的疗伤丹，你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曲卓然熟练背出属于自己的台词，见沈怀州没有动作，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掰开少年修长如玉的手指，将玉瓶强行塞了进去。
怪味疗伤丹成功送出去，曲卓然心底松了口气。
他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还淡定地和沈怀州晃手，道：“好了，三师弟你多休息休息，近日宗门有不少新任务，大师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去帮她分担一些。”
曲卓然故作从容地转过身，他鬼鬼祟祟地从袖口中取出一张扁平的黄符纸鹤，指尖微捻，符纸不点自燃。
淡淡的微光闪过，符纸生效，曲卓然的身形消失一大半，眼看着他就要彻底离开，在最后一片衣角消失之前，玄衣少年兀然伸手，扯住曲卓然的竹青色衣角。
曲卓然唇角的弧度僵住，还没反应过来，沈怀州手腕用力，强行将曲卓然拽了回来。
曲卓然逃离失败。
他一脸生无可恋地转过头，看着沈怀州欲哭无泪道：“三师弟，你把我拉回来作甚？”
沈怀州抬眉，眼底难得有了温度。
“师兄，你我许久未切磋，不如今日来比上一比？”
曲卓然：“......”
他看着沈怀州脸上浮现的认真，两眼一翻，就要装晕。
沈怀州不为所动，一脸从容地将其拖离。
曲卓然放弃挣扎，索性作死鱼状，任由少年将自己带走。
半个时辰后——
凌霄殿前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救命啊！！！”
“师父！师姐！小明驰！小云栀！”
“杀人了啊！！沈怀州要谋害亲师兄啊！”
“顾明驰，你他妈的别在那做饭了，能不能来拦住这个狗东西啊，这他爹的下狠手啊！！”
“我都好几个月没练剑了！啊啊啊沈怀州，沈州州，沈老三，你不是人啊！！”
“我要去做毒丹！！”
曲卓然凄惨的声音响彻云霄，路过的剑宗小师弟路过第十峰，差点没被这洪亮的声音吓得从剑上跌落。
小师弟摇摇晃晃地站稳，然后看着云层下方露出的那一丁点塔尖，小声嘀咕道：“这是哪个峰的师兄，嗓门为何如此之大？”
同行的师兄笑了声，道：“你没听见那人在喊沈师兄的的名字吗？若是没猜错，这是第十峰的师兄。”
小师弟迷惑回答：“第十峰的师兄？”
同行师兄道：“第十峰总共才六名弟子，沈师兄排名第三，排第一的是云师姐，那你说这排第二的是谁？”
小师弟刚从外门进来不久，对于这些事还不太熟悉。
他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了许久，脑海中终于冒出一个还算熟悉的名字。
“我记得了，是曲卓然师兄！”
第十峰虽然名字排名最末，弟子人数最少，但综合实力却是最强的。
进入内门这些天，他常常能听见第二峰的师兄师姐不厌其烦地教导——
“这第十峰卧虎藏龙，别看青玄长老这么多年只收了六个弟子，这六个弟子但拎出来，能打好多个呢。”
“你们要记住，在你们外门弟子进来的前几年，那第十峰来了个十分厉害的小师妹，那小师妹小小年纪，修炼进步神速。”
“夸张点说，那小师妹能抵五十个...不，是一百个我们！”
“不过，现在的云栀师妹，也是你们的师姐了，等日后见到云栀师姐，你们可要好好打招呼，绝对不能马虎，记住了吗！”
小师弟缩在后面，他没有被自家师兄拉到前面耳提面命地教导，却也牢牢记住了第十峰的特色。
可惜他只记得第十峰的厉害，却没记住第十峰几位师兄师姐的人名。
言训阁常碰见的那几个他眼熟，独独这曲卓然师兄和前几年直招进来云栀小师姐没见过。
“小师兄，你有见过曲师兄吗？”
“我好像是今日才听见过他的声音。”
外门每两年选拔一次弟子，新进内门的小师弟平日只负责洒扫，对于内门的事物几乎是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一窍不通。
他十分虚心地向旁边带自己的师兄请教，本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靠谱的消息，谁料那小师兄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没见过很正常。”
“我进宗门多年，总共才在言训阁看见过他四次。”
小师弟不解：“为何？曲师兄不用做宗门任务吗？”
陪行师兄摇头，无奈笑道：“曲师兄的情况我应该没与你说过，他也是个剑修奇才，咱们需要费心学的东西，曲师兄看一遍就会了。”
小师弟瞪大眼，惊叹道：“看一遍就会了，真有如此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