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不想跟母亲解释前因后果,“发生了一些事,不太想干了。”
“你……”江玉芬噎了一下,“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手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你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还会这么任性。“
她皱着眉絮叨:“我平时在家忙着看你弟弟,难免顾不上你。这么大的成年人了,总要成熟一些,不要老让家里人担心。”
江乔淡淡道:“这份工作辞了,还可以再找别的。我在这里心情不好,以后也只能更难受。”
“难受?”江玉芬从鼻孔里挤出一声笑,“你搞搞清楚,谁上班是去当公主被人供着的?刚刚我还以为怎么了,你一说这话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清高,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还不爱学,估计这次也是不懂事说了什么风凉话,被你领导忍不住开了。”
江乔抿了抿嘴,拼命忍住自己顶嘴的欲望。
江玉芬语重心长:“什么时候得罪的人家?要是这几天的事,你现在好声好气地给领导道个歉,无论多大的仇,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
江乔:“我这次,不太想让它过去。”
以前的她,可能会觉得江玉芬说的话虽然刺耳,但都是对的。
但就像裴知鹤说的,她的人生,其实并不是只有事事点头一条路可走。
不想妥协的东西,那些不舒服不喜欢不合理,她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
江玉芬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这么大我是管不了你了,可订婚就是眼前的事儿了,云骁也由着你胡闹?”
江乔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她:“我和他分手了。”
江玉芬猛地睁圆了眼,劈头盖脸骂道,“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分手你就愿意分,连挽回都不知道挽回,你还有没有脑子?”
江乔的语气冷下来,“他出轨在先,所以是我提的分手。”
“你是不是疯了,”江玉芬拔高音量,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咱们能攀上裴家这种亲家你知不知道有多难?我之前早就和你说过,订婚前最容易出岔子,让你好好盯着他,你没本事让人挖了墙角也就算了,还把这种好男人拱手送人?”
她拍自己胸口顺气:“考上了京大又有什么用,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
江乔笑了,“现在订婚前需要盯着,将来结婚要怎么办?我是不吃不喝地守在他身边,来一个打一个,还是直接把人锁在家里?”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气我,”江玉芬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你现在能跟我抬杠,都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说了多少遍忍一时风平浪静,你现在咽下这口气把他哄得舒舒服服的,将来等结婚了,这就是你手里的把柄,你想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赚钱?”
江乔:“所以我喜不喜欢他,开不开心都不重要,对吗?您现在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钱。”
江玉芬语塞,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江乔平静地看着她,“不是说您害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您的孩子,林嘉平受点小伤,您能担心得一晚上不合眼,而我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您就能视而不见?”
江玉芬恼怒得眼眶通红,但因为年轻时秀美的底子在,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几分我见犹怜:“囡囡,你忘了小时候妈妈一个人养你有多难了?当时妈妈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让咱们一块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在是个多好的机会,你只需要委屈这一阵,我们全家都能过得容易很多……”
江乔别开脸:“是您全家,没有我。”
江玉芬语塞,睁大了眼:“江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江乔苦笑,“您不用刻意瞒我,裴云骁之前和我说过,林叔叔进京大是他叔叔托人走了绿色通道。”
“这么多年了,您一直教我做小伏低,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为了别人一家的容易,过得这么辛苦。”
江玉芬第一次听江乔说这些,又惊又怒道:“一家人互帮互助本来不就是应该的?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极端!”
江乔轻轻地叹一口气:“我不会再帮下去了。”
她转身要走,江玉芬尖声嘲讽:“那你外婆呢,每次过节回去比谁都积极,装得一副那么孝顺的模样,不还是净挑让外婆伤心的事做。”
她横在江乔面前,“因为是我们家不是你家,所以你就故意看着外婆好几个月了眼巴巴地盼着你订婚,最后把她气进医院?”
江乔看着她刻薄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上次和江玉芬好好聊天是在什么时候。
看她走神,江玉芬好像捏准了江乔的软肋,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就趁着现在还早,跟云骁服个软……”
“外婆那边不用你操心,”江乔甩开她,“你想让我做的事情,不可能。”
她之前叮嘱过外婆,和裴知鹤结婚的事情先不要和江玉芬提,她准备自己去说。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和江玉芬母女一场,即便可能只是一场闹剧般短暂婚姻,她也无意隐瞒什么。
但今天的见面,让她重新认清了她的母亲。
在江玉芬的眼里,她甚至算不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让自己一家三口跃入上流世界的跳板罢了。
江乔攥紧了手里的纸袋,在江玉芬气急败坏的威胁声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江玉芬立在原地看着江乔的背影,怔愣了很久才记得上车。
她哪里会想到,她只是随口说说的两句重话,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永远都只会软绵绵说话,垂下头妥协的女儿好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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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走过大厦的旋转门,远离江玉芬的视线后,江乔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头一次对母亲的打压和训斥这么直接的犟嘴,架好像是吵赢了,但飙升上来的肾上腺素褪去后,指尖冰凉,抖到停不下来,连带着生理性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早就习惯了江玉芬凡事都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样子,三句话不离训斥,永远都在打压她。
也已经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在她订婚这件事上,江玉芬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她在意的只是这背后唾手可得的豪门生活。
明明她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不要再对母亲有任何期待。
但,凭什么她就要被这样对待?
同样是江玉芬的孩子,凭什么林嘉平就能无忧无虑地享受一切,而她只能做那个被利用榨干的姐姐?
江乔鼻子酸酸的,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她摸了摸随身的小包,并没有找到纸巾,只能抬起手,用卫衣的袖口抹了一把脸。
回到商厦门口,门口金色的门柱反光,江乔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还在国庆假期,身边进出商场的人群熙熙攘攘,她突兀地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在几个路人看过来之后,她抬起手背又擦了擦脸,顺着人潮走进商场一楼,在一家蛋糕店内停下,低头装作挑选甜点的样子,好遮掩她的失态。
收银台前站着一位年轻的母亲,一手挎着粉色的公主小书包,一手轻轻握着小女儿的手腕,指着玻璃柜台里的切块慕斯蛋糕跟小姑娘小声商量:“草莓还是巧克力?今天因为表现好,妈妈可以奖励一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很普通的家庭生活瞬间而已。
可江乔还是直勾勾看了很久。
现在的她就好像是流浪猫隔着玻璃看家猫,满眼羡慕。
旁边有脚步声靠近,她低垂的视线看见一双干净的男士皮鞋,以为是挡到了别的顾客挑选,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在向一边挪开步子之前,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冽男声。
“要不要吃蛋糕?”
江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仰起头,猝不及防撞进裴知鹤那双温柔如星夜的眼眸。
一滴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泪顺着眼尾滑入额角的碎发,她慌张地抬手,想要擦一下。
裴知鹤穿了身燕麦白的针织衫,在甜品店内的柔光下温暖得不真实,像一个砂糖黄油和小麦烘焙成的梦境。
他单手拿着店内的最大号木质托盘,另一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温热的指腹触到她湿凉的眼角,轻柔一下,揩掉还未干的泪痕。
然后,那只漂亮修长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他弯下腰笑,用和小朋友商量的诱哄语气,“要陪我吃吗?”
“因为我们小乔今天表现很好,所以奖励几块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