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们要年长一些,个子很高,长得也好看,仪态和气质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司机往楼里走,他往院墙这边走。”
“你家院子围墙上搭了那种彩色马赛克的花砖,最上面两排是镂空的,他每年过来的时候,都会在那里站很久,直到司机出来才离开。”
咖啡馆窗外晴朗干冷。
有风吹过,萧索的杨树枝桠无声摇动。
江乔坐在她对面,垂眸的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外婆家的小院。
九十月份,院墙前是茂盛的香樟和梧桐,树影层层叠叠,透出桂花金灿灿的甜香。
她在那里生活了十五年。
可虞可岚说的这个视角,她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她所说的花砖,是外婆某一年心血来潮,亲手做的装饰。
请了街上相熟的师傅砌上,因为实在是太高,她从来都只能抬头仰视。
也就从没想过,透过那块十字形的镂空能看到什么。
是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是小黄瓜藤架,或者是那几年格外喜欢趴在她们家围墙上小憩的三花猫……
她没有一点概念。
“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虞可岚轻佻地笑起来,目光里却含着一些悲悯,也不知道是在可怜谁。
“他第二年来时,还是差不多的时间,还是站在那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我实在是觉得好奇,就等他们的车开走之后,也去那个位置站了一下。”
“那天我垫了四块砖,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里看。”虞可岚泛红的眸子垂下,凝视她片刻,眼神转为微妙的刺探和自嘲。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的房间正对院子,从这里向里看,正好能看到你在窗边看书。”
“你那时候戴着耳机,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留意过我。”
江乔听得怔了一下,瞳孔微缩。
她还记得,之前和裴知鹤的科室同事们去京郊露营时,裴知鹤曾经答过规培们的问题——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他那时像是轻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坦然,“我二十岁的时候。”
这种在她的时间线之前的事,那时她只觉得荒谬。
还偷偷在心里感慨。
裴知鹤演技了得,张口就来,连这么离谱的嘴瓢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住。
未想过,原来在他的故事里。
这些她认为的演技,都是无数个真实存在的时间点。
像是只被他一个人铭记的纪念日,如同灰蓝色的水珠,被遗落在她从未知晓的过去。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无声地连缀起来,汇成一片沉默而温存的海。
“回家路上,保安室门外几个阿姨在闲聊。”虞可岚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目光悠远。
“说起她们听到几句那个小少爷和司机的聊天,说有钱人真好啊,只是来这边旅个游转一转,觉得小城顺眼,就连房产和车子都买好了。”
“明明常年住在外地,苏城这种地方,一年都不一定能来一趟,可大几千万上亿的城北园林说买就买,连车子上的都是本地牌照。”
“又不是要给苏城的哪家女孩子下聘,何必要搞这么大阵仗。”
虞可岚的声音在耳边渐轻。
江乔抓握着咖啡杯的手顿住,很慢很慢地,垂下纤长的眼睫。
十一假期裴知鹤搭夜班飞机来苏城,次日载她去城北区民政局领证时,开的……好像就是那辆本地牌照的迈巴赫。
而阿姨们口中,有钱人一掷千金的百年园林。
这样想一想,也许正是李师傅后来背着照相机,带他们拍结婚照的地方。
她那个时候还在想。
裴家家大业大,她嫁的男人本来就是业内极有名望的外科大佬,找朋友借点资源行个方便,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这么想的,裴知鹤也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如今想来。
因为她当时全然相信了裴知鹤口中的协议结婚,自然一切都办得仓促。
没有戒指,没有婚礼,没有四聘五金,三书六礼。
但所有该有的东西,裴知鹤都用这种连哄带骗的方法悄悄给了她。
只不过是怕她为难……
怕她在一年之期到来时,对他的付出感到负担,没办法轻盈地转身离开,才选择了这种形式。
江乔双手握住凉下来的杯子。
被冷咖啡润湿的唇瓣抿紧,眼眶发热。
男人的演技真的很好。
但似乎……全然都用在了,和她以为的,恰恰相反的地方。
她不是不领情,但只是这样绕过弯来想一想,心就快要碎了。
笨蛋,他真的是笨蛋。
说句实话又能怎么样呢……
她哪有那么容易被吓跑。
虞可岚说得口干,低头呷了口咖啡。
她似乎没注意到江乔的情绪变化,保持着那个姿势,重又开口。
“如果只是发现了他在暗恋你,那我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我后来拼命考进了京大,读大一的时候去参加和清大男生的联谊,活动会场外,有一整面玻璃装裱的杰出校友墙。”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一直站在花墙外看你的人,叫裴知鹤。”
“听联谊会上的男生说,他放弃了国外前途无量的发展机会,回了国,在京大医学院任教。”
“可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学姐,”她看向江乔,唇角重新颤动起来。
“你在开开心心地,当着他的面,和他的亲弟弟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