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几乎全拎在裴知鹤手里。
有行李箱有旅行包,鼓鼓囊囊的,快要把拉链撑裂了。
江乔站那顿了好几秒,直到裴知鹤过来,轻笑着掐她脸颊,才完全回过神来。
她眼眶微热。
迎上男人身后的外婆,抱了个满怀。
小老太太体质和她一样,都怕冷,格外容易感冒。
这次来京市,估计是把家里最厚的衣服全都穿上了,臃肿得像只充气玩偶。
围巾帽子马甲,杂七杂八的站在门廊拆了好几层,才露出那张她熟悉的笑眯眯的圆脸,耳垂红彤彤的。
江乔担心她冻着,直接伸手去摸。
被外婆笑着拍开,“看我脸红了吧,都是热的。”
“我还当你们这里多冷,结果小裴一路车接车送,一点都没让我见着风,空调把我都快吹睡着了。”
江乔跟着她笑,这才放下心来。
裴知鹤把外婆的行李放在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崭新的女士棉拖,弯腰放到外婆面前。
“家里地暖效果还不错,您要是怕干,一会我去储藏间把加湿器拿出来。”
外婆大大方方接下,“冬天干点没啥,对腰腿好。”
因为常年在社区跳舞,她体力完全不亚于江乔,长途之后也不显疲态。
随身行李放在次卧,外婆闲不住,被两人领着在房子里转了转,从头到尾夸了一圈。
从采光房型夸到主人的审美眼光,高高兴兴地参观着周围的一切。
“上来之前只知道离囡囡的学校近,没想到景色这么好,装修得也漂亮。”外婆也不怯场,笑呵呵的。
“不怕你笑话,年纪都是你们好几倍了,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裴知鹤很内敛地笑一下,语气真挚,“您要是喜欢,住多久都行。”
“您在这边住着过冬,比苏城那边暖和许多,小乔也开心。”
外婆像是早早就被他游说过,除了笑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反而是站在一边的江乔没料到这一出,很诧异地抬头看过来。
她没说什么话,但杏眼水润通透,情绪全都晃在眼底了。
裴知鹤看得失笑,捏了捏她的手。
外婆旅行包里塞了一大堆点心,盒子整整齐齐摆了一台面,有大有小。
她是闲不住,江乔却怕她累着。
椅子搬到她身边放下,站在冰箱旁边陪她说话,“外婆是一个人来的?”
外婆塞完几盒糕团,又塞酱鸭,手底下动作不停,“哎,我倒是想。”
“小裴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特意一早飞来的苏城,又陪我再飞回来的。”
她这句话说完。
江乔从外婆身上收回视线,对上旁边裴知鹤温和的目光,人都傻了。
反应过来时,轻轻拉一下他的袖子,鼻尖也酸酸的,小小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
裴知鹤好像永远会比她所能想象的最好,还要更好一些。
她爱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
他用行动作答。
“嗯。”男人嘴角轻扬。
外婆没往他们这边看,隔了一会又开口,真心实意地夸,“这不我第一次坐飞机,小裴比我想得周到多了,随身带着药和耳塞给我送过来。”
看得出小老太太心情极好,满头的小卷发在空气里轻晃,跟她开玩笑。
“我们俩在商务舱并排坐,一路净让空姐喊我吃饭了,一点都没难受,就是有点撑。”
江乔吸了吸鼻子,笑出声来。
外婆精神好的时候,话格外多。
说她被小裴嘱咐过,先别说自己要来,跟她打电话发消息的时候憋得够呛。
又说小裴早就跟她约好了,等过几天暖和一点,开车带她一起出去玩,为此她还查了半天攻略。
江乔接过裴知鹤给剥的橘子,分一半给外婆,“去城楼上看看?”
“不去,那都是老头老太才去的地方,你外婆还年轻。”
外婆脸往后挪一挪,看清手机上的大字,把攻略帖里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咱们过几天啊,就去颐园溜冰,坐那种板凳小雪橇,小裴负责保护咱俩。”
外婆完全不把裴知鹤当外人,只有江乔耳根一热。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身边的裴知鹤弯动唇角,“好。”
-
跨年夜的晚餐由外婆掌勺,故乡味道在京市的冬夜蒸起腾腾热气,鲜香扑鼻。
江乔坐在外婆身边,亲热地挨着肩膀,胃口很好。
因为心情好,又喝了两杯外婆从老家带来的黄酒,已经隔水温过,入口甜柔。
窗外万家灯火,餐桌前热热闹闹,聊了许多江乔小时候的事。
外婆睡觉时间早,入夜之后精神明显有些不济,不陪他们年轻人熬夜,先回了卧室洗漱休息。
江乔送完外婆回来,在天台上看了一会外面的烟火,脸色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酒精上脸,还是因为开心。
裴知鹤从客厅拿过一张毯子,轻轻地披在她身上,从身后拥住她。
窗开了条细缝。
夜风寒凉,身后男人的体温却温暖,圈住她的手漂亮得让她恍神。
江乔脑子轻飘飘的。
倒还记得自己从今天中午就想问他的话,拨开他的手臂转过身,面对面重新抱住他的腰,仰起脸看他。
“回去接外婆的时候,她路上跟你说什么了吗?”
裴知鹤垂着眼眸专注看她,如实告知,“外婆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囡囡,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
江乔语气发雾,“还有呢。”
裴知鹤:“让我们等开了春,有时间回苏城踏青,家里有住的地方。”
江乔继续追问,“就没了吗?”
几个月过去了,她的酒量丝毫没有长进,只是两杯黄酒而已,肢体就已经有些迟滞的醉意。
她胳膊软绵绵地圈紧了他,心里总觉得他过滤掉了什么没说,不依不饶,“外婆就没说别的了吗?”
裴知鹤的视线划过她水润的下唇,静静看着她。
“外婆还说,囡囡来年就要毕业了,很有本事,签了个最喜欢的厉害公司。”
“劝我虽然马上就要三十岁了,但是先别着急要孩子,给你多几年轻松时间。”
江乔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他,眼神温软而干净,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出男人这句话的意思,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很轻的一下,甚至算不上是打,像小动物之间的贴贴蹭蹭。
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甜软,“……那你喜不喜欢小孩?”
“我其实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宝宝,因为生育权只在你的手中。”
裴知鹤声线清冽低沉,很轻地在她耳边响起。
“首先你要知道,我爱你,这是我所有立场的根基。”
“我自己就是医生,很清楚地明白,生育会延续生命,也会消耗健康的机体,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共情你的牺牲,也没有资格来分享只属于你的权利。”
“你可以选择做妈妈,以后再做妈妈,或者不成为妈妈。”
他眸光认真而温柔。
“有没有这一层身份,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和我们之间关系的稳定存续,”
“我希望我的江乔永远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人。”
“如果你想要的未来里有这个孩子,我会把这个孩子看做我的珍宝,如果你想要的未来里,并没有成为母亲,那我也会永远为独占你的爱而骄傲。”
江乔看了他许久。
空气里有甜热的黄酒味道,和他怀里那种熟悉的,清冷又安全的苦艾香气。
她眼眶酸涩,心口软软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云层陷落,烟火声像是被按下静音,只余一片温柔而静谧的光海。
“能和你结婚,真的是很幸运很幸运的事,”她胸口的悸动在化开,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他,“谢谢你,裴知鹤。”
“我好爱你,好爱你。”
裴知鹤的眸光深邃,烟火落入潋滟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我也是。”
他眼里有笑意,啄吻着她的额头,把这个新年夜的温暖和感恩印回她的唇。
夜色深蓝,如伸展开的广阔幕布,托起大片大片闪烁的烟火。
一束束花火升空,又炸开。
在细小淅沥的金色光点中,江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丹桂盛开的苏城小院。
她摘下耳机。
淡金色的夕阳流泻在院前的台阶下,树影如鱼,终将游入雾蓝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