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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郡东北的发干县,城中正『乱』作一团。

约不到三个月前,本地黄巾军骤起,杀了县令,县中几家豪右则命运多舛,他们或是被灭族,或是逃到了乡下,又或者举家参与到了黄巾暴动中,当时就狠狠的『乱』了一阵子;

而十来日前,本地黄巾军小帅又因为接受征召率城中黄巾军主力前往了东武阳,那时候城中就已经因为丧失控制力而显得很不稳了;

但是,等到黄巾军战败后,这座城市才真正陷入到了彻底无组织的『乱』境中!

黄巾军的溃兵;打着光复旗号从乡中反扑回来的豪右;城中的无赖地痞;周边的游侠盗匪……总之,各路人马在城中四处火并,到处打劫,纷纷意图在官军到来前狠狠捞上一笔!

当然了,这些人所求之利并非一致,甚至有人根本就不是求财……于是乎,等到汉军旗号遥遥出现在地平线远方时,城中大规模械斗便立即心照不宣的停了下来,只有那些不上台面的盗贼、地痞,依旧不知死活的纵火杀人劫掠。

“先不急接手县寺,也不着急扫『荡』黄巾驻点。”甫一入城,满目狼藉之下,奉命来此城扫『荡』黄巾败兵并接手县城的关羽便勃然作『色』。“与我堵住四面城门,然后让骑兵沿街道、巷市细细扫『荡』,无论劫掠、偷盗、强暴,凡作『奸』犯科者一律拿下!无由而持刃者,也都与我驱逐上街救火!”

听到命令,属下们自然纷纷严肃以对……他们哪里会看不出来,自家顶头上司关司马是动了真怒的。而自从出兵以来,大家也算相互熟悉了,又有几个下属不对关羽敬畏有加的?开玩笑,谁敢在这时候跟这位主扯淡?!

一时间,骑兵四处扫『荡』,而城门洞里,关云长下马伫立许久,须发随风而动。半晌,直到下午时分,城中秩序渐渐以肉眼可见变得安稳起来,他才勉强压住火气,步行牵马向前。

然而,来到县寺大门前的街道上,这位汉军假司马却又陡然止步:“寺内院中为何如此多人?”

“回禀司马。”一名候在此处的北军曲军侯当即躬身汇报。“这些人多是本县县吏、大户,他们或是提前取了县寺,或是提前打下了黄巾贼小帅占据的大宅,还有人守住了府库,俱是有功之人。此番也是按照军令救了火以后,专门来此觐见司马的……”

“那便让这些有功之人在官寺内‘觐见’好了。”关羽当即嘲讽道。“我自在官寺外处置事物……取几个凳子来,再去将捉到的贼人俱皆带到此处,我要亲自过问辨识,晚间再去‘觐见’那些有功之人。”

这曲军侯根本不敢多嘴,反而干脆的把县寺大门一关,将一群‘有功之臣’给关入了县寺院内,免得关羽眼见心烦,这才去准备凳子。

就这样,一群县吏、豪右在县寺内隔着大门目瞪口呆、提心吊胆,关羽却和属下一群有品秩的曲军侯在县寺外的街道上安稳落座。

其中,关云长自然是捻须闭目养神,并静待各路人马提着那些作『乱』之人至此,而那些六百石的曲军侯们却是喜笑颜开之余,忍不住闲谈不止。

喜笑颜开是必然的,打仗打赢了,还是如此迅速如此干脆的大胜,那升官发财自然指日可待。

不过,也有人面『露』忧『色』,显得极为突兀,倒是立即引起了同僚们的注意:

“老裴还在担忧玄德君的伤势?”

“也难怪老裴会如此,那刘君须是个体面的幽州豪杰,见到老裴落马便亲自去救,却不料老裴爬上马去了,他自己反而落入黄巾贼阵中。”

“听说,刘君当时被寻到的时候,小腹上直挺挺的被『插』了一把环首刀,靠着躺地上装死才躲过一劫……得亏中郎将回去后不见他,专门遣人去寻,否则,怕是要交代在这东郡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是各自感叹刘备命大。

“倒不是很忧虑伤势。”那裴姓曲军候听了半天,却又不禁摇头。“我临行前专门去探视过玄德君,才知道他腹上挨了如此深一刀,却居然没有伤到内脏,故此复原的极速,眼瞅着就能下地了。”

“那这是好事啊,你为何还面有忧『色』呢?”周围人自然不解。

“我是在担忧玄德君的气运。”这裴军侯皱眉道。“听人说,当日中郎将在涿郡大破广阳黄巾时,也是如此大胜,可玄德君居然在大胜中挨了一个老头一刀;之前在韦乡,虽然有所小挫,但伤亡不大,偏偏他一个断后的军侯又挨了一刀;如今,这第三战刚来,他就挨了第三刀……这三刀,一刀比一刀狠……你们说,他这人是不是有些运道上的说法,是不是跟从军相冲啊?”

“那老裴的意思呢?”周围人继续问道。

“既然受人救命之恩,那就要尽力帮一帮他。”裴军侯坦然答道。“他本是卢公子弟,又是中郎将和护军司马的师弟,战后论功,品阶应当无忧,届时我再让家里人帮帮忙,说不定能帮他取个县令来做,转成地方正经文职……不过,看眼前局势,黄巾贼南北两处依旧势大,说不定战事迁延,咱们还要再打,那他下一次要是再挨刀又该怎么办,若是下一次顶不过去又如何?”

众人听到此处也是纷纷『乱』言……有人说请个本地巫婆给刘玄德开个光什么的;有人说灾厄三次为满,说不定刘备很快就时来运转了;还有人说,这运道是改不动的,不妨这次回去就一起找中郎将求个情,让这刘玄德跟着王修王长史去黄河上管后勤。

这几句话说的可笑至极,然而这个时代巫道于民间广泛流传,军中也自然不能免俗,如此话题倒数寻常……于是乎,几人越说越远,最后听得饱读经书的关羽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开腔呵斥了。

不过,好在也就是在这时,城中被抓到的那些作『乱』人犯被带到了跟前,一群军官便纷纷主动闭嘴。

“这几人所犯何罪?”身材威武的关云长捻着胡须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怒气开腔质问,身侧几名闲话的六百石曲军侯也纷纷扶刀起身立在其左右。

所谓衣甲整齐,旗帜分明,威风凛凛之下,登时便镇住了场面。

“回禀司马!”下面的一名队率也当即扬声拱手作答。“我在西城扫『荡』街道时,正遇到这几人负着一担钱帛鬼鬼祟祟而行,还在他们怀中发现了带血匕首等物,俨然是刚刚从民户中劫掠、偷盗归来,意图遁逃出城!”

“劫掠、偷盗,还是这么多人,俨然便是群盗了!”关羽怒极言道。“即刻依法枭首示众!”

人赃俱获,那几个盗贼闻言并不敢喊冤,只能磕头求饶……但刚刚经历如此大战的汉军骑士又如何会跟他们讲仁慈,刚一得令,便几乎是立即动手,直接砍下了这些人的首级。

实际上,此时官寺前的街道上,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卒,甚至是眼见到官军入驻却凛然无犯所以好奇出来围观的百姓,居然无一人有所触动。

这就是战『乱』之下的人心……人命不值钱的,何况是有法可依下对盗贼的处斩呢?

“回禀司马,这几人是闾里指认纵火!”

“斩!”

“司马,这几人是黄巾溃兵,从东武阳逃回来的,被本地人指认……”

“回到此处后可还有作恶?”

“未曾言。”

“黄河畔死人太多了,不必多造杀生,充为军中陪隶好了。”

“喏。”

“这个束发少年又犯了何罪?”关羽不由微微皱眉。

“回禀司马。”听到询问,这名被捆缚着双臂的少年身后,一个嘴唇肿胀的屯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盗马的小贼!”

关羽循声望去,果然看到这屯长身后有人牵着一匹高大白『色』骏马,也是不由心下了然,然后微微叹气摇头。

“将军在上!”这少年浑身邋遢,衣着破旧,闻言登时挣扎大喊。“这马不是我偷来的!”

“莫要狡辩。”关羽见此人年纪极小,终究是不想不教而诛。“你如此衣着,俨然是城中闾左无赖,如何有这么一匹神骏之马?俨然是黄巾贼败,我军又未至,城中『乱』起,你趁机偷盗而来的!”

“将军请明鉴!”这少年闻言愈发挣扎不止,引得身后两名甲士赶紧出手按住,倒显得有几分膂力。“这马虽然是我趁着城中『乱』时夺来的,却非是偷盗……放开我!”

“让他说!”关羽挥手斥退了那两名甲士。“非是你物,如何不算偷盗?”

“回禀大将军!”在地上昂然作答的无赖少年口中,关羽这官俨然越做越大了。“这是城中一个黄巾贼头目的马,战败后他领人回城,想收拾细软逃跑,被之前匿在家中的县中贼曹领人追杀驱赶走了。我年少,并未参与此事,可是看到那黄巾贼头目趁着暮『色』领人仓促逃走又无人追索时,便趁着路熟与夜『色』独自一人追了上去,结果在城西十几里外追到了他们……”

“你莫说你一人宰了一群黄巾贼,抢了马来!”那嘴角肿着的屯长实在是听不下去。

“他们人多,我自然不敢动手!”这少年面『色』涨红,愤然回头答道。“便趁着他们不备,直接解开马缰,纵马逃了回来……彼辈果然不敢来追!”

“不还是如我所想,是个盗马贼吗?我在街上一遇到你牵着此马,便猜到是如此。”这屯长说完便笑,却又戛然而止,俨然是联想到了关羽的脾气,然后意识到自己嘴角是白挨这无赖少年的脑壳一撞了。

“好了。”关羽果然捻须言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且解了他的捆缚,让他牵马在旁侯立,等处置好人犯,待会问问那贼曹,若对的上,便放了他就是。”

下面屯长虽然愤愤,却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即拔出刀来划开了少年背上绳索。

孰料,这少年甫一被释放,便回身夺过马来,复又急促牵到关羽身前,然后执绳跪地相拜。

“这是何意?”关羽凛然问道。

“将军!”少年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撑地,连连叩首不止。“此马献给将军,请许我从军!”

关羽难得叹气,并摇头不止:“你才多大?”

“十七……不对,明日就十八了!”少年赶紧应声。

“将军莫要被他骗了,他今年刚束发,十五。”身后有人忍不住喊道。“乃是城中有名的小无赖,素来偷鸡『摸』狗,全然无状!”

“不要『乱』扯!”少年面『色』涨红回喊,复又恳切对关羽言道。“将军,我今年实为十六,而且在城中打架素来是号称西城第一的。”

此言一出,莫说周围军官、骑士,便是那些围观百姓也俱皆哄笑起来。

“十六也好,十五也罢!”关羽强忍住耐『性』呵斥道。“如此年纪正该在家好好上进,或是读书,或是习武,哪里便要从军?”

“将军!”这少年依旧不依不饶。“我父母早亡,家贫如洗,仅靠族中接济才能活下去,如何上进?”

关羽懒得听他多言,直接挥手让人把这小无赖拉下去。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这无赖少年愈发大急:“将军明鉴,我非是一时之念,若非族中不许从黄巾贼,否则当日便裹了黄巾了!之前盗马,也是听说官军最精锐者皆骑白马,这才弃那黄巾贼头目的金银于不顾,只盗白马便回的!”

关羽难得失笑,却依旧不答。

关云长身侧两名军官亲自动手,轻松将地上这少年拽起来往旁边扯去,少年不敢再反抗,只能边退边喊:“将军收了我吧!我辈闾左贫民,黄巾贼未起时宛如草芥,黄巾贼起时亦如草芥,黄巾贼走时还是如草芥……徒然一身,若不能持刀而起,还能如何?今日不能为官军,难道是要『逼』我去做贼吗?!”

“拖回来!”关羽忽然『色』变。

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无赖少年自知失言,被拽回来后更是想起之前被砍的那些盗贼首级,一时手脚冰凉,四肢俱颤。

关羽看到这一幕,本想呵斥几句,反而心下一软。

“你父母俱皆早死?”沉默了好一会,关羽方才缓缓问道。“族中也只管你不饿死?”

“是!”少年小心应道。

“你年岁未到。”关羽认真言道。“军中不会收你为正卒的,更不要说入白马义从了。但这匹马确实神骏……”

“愿献与将军!”少年闻言赶紧叩首。“亦不求投军了。”

“我如何贪你一马?”关羽当即怒目道。“我是说,若你献马与我家中郎将,我便做主,让你入我部,拿半饷,做我私卫。须知我有一兵器,重八十二斤,虽然锋利无比,却因极重,难得使用。故此每每上阵,都使一亲卫骑马在旁,为我负刀。而我又见你颇有膂力……”

“愿为将军负刀!”无赖少年惊喜昂头作声。“当官军非只管饱饭,居然还有饷钱拿吗?比黄巾贼强多了!”

关羽闻言怒气半消:“你叫什么名字?”

“潘璋!”无赖少年赶紧再度叩首。“发干本地人潘璋!”

“潘璋吗?”关羽俯身按其背而道。“我在河东时曾听本地老人说,当年西凉兵『乱』,招募子弟从军,多有束发少年匆忙而走,彼时,家中长者便为之裹头以作加冠!你今日既然随了我,族中又无看顾之德,我便做主为你加冠取字好了……你名为璋,便取珪字,又粗鲁不学,正该习文……如此,便叫文珪如何?”

少年听完此言,不及叩首做谢,却居然情不自禁,泪流不止,一时间连自己新字是什么都『迷』糊了。

且不提潘璋潘文珪如何对命中贵人关羽感激涕零,也不提公孙珣如何分遣诸将扫『荡』安顿河北局势。只说随着这日天『色』渐暗,由于大战和溃兵都在河北发生,河南诸县,尤其是始终没有被黄巾贼攻下的东阿县城,此时却依旧显得秩序井然。

“仲德公。”烛火下,当日助程立夺回东阿县丞的本地大户薛房,此刻正局促坐在一高凳上,然后恭敬对着改了名字的程昱汇报着什么。“如你所言那般,我等没有为难故意为难县令,他要我们族中青壮去随县卒去光复范县,我等也无丝毫推辞。”

“那不就得了。”程昱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太平经》,连头都不带抬的。“还有何事吗?”

“哎,”这薛房小心问道。“诸家诸户都想让我问一问仲德公……”

“问我什么?”程昱无奈放下手中书卷。“是问我为何辞去县吏,还是问我为何要你们尽力配合闻人县令?”

“都有。”

“世道要『乱』了。”程昱难得叹气,然后掩卷坦然答道。“我今年四十四岁,已然老朽,辞去吏职安守家中,难道不行吗?”

“这……”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程昱继续言道。“我既然推辞了公孙将军的征召就不会出尔反尔的,说要守乡梓也会守下去的……以后但凡乡中有祸事,你们尽管来寻我便是。”

薛房当即松了一口气。

“至于说闻人县令。”程昱复又摇头冷笑道。“我今日已不是他属吏,便也无所顾忌了。他固然是个废物,可终究是六百石县令,是汉室的命官!我让你们遵从他,不是要你们遵从闻人生这三字,乃是要你们谨守本分,遵从东阿县君!懂了吗?”

“懂了。”薛房赶紧起身行礼,一副受教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多谢仲德公解『惑』,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

“那我也不送了。”程昱倒是干脆。“路上小心。”

薛房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堂上,又由程昱长子程武送着一路出了程府,这才登车回家。

话说,自从王度从了贼以后,这薛氏便是实打实的东阿第一大户了,所以薛房手下数十精壮各自持刀小心护卫,一路上浩浩『荡』『荡』、横冲直撞,从县寺前路过也不停歇,倒也显得威势十足。

不过,如此高调姿态却又引得暮『色』中立在县寺门内的一人掩鼻怒目,细细看来,此人正是‘守土有功’的本地县令闻人生。

“彼辈豪强姿态,端是无德,如今更仗着功高屡屡轻视于我,若非是还要用得着彼辈,否则迟早要折辱一番,以出我胸中恶气。”闻人生放下掩鼻之手,干脆言道。

“县君何必生气?”立在闻人生一旁的一人立即躬身谄笑。“县君守土有功,此番又收复范县,不等数月『乱』平,必然要高升他处,届时县君临行前寻得一事,好生折辱嘲讽这薛房一番便是。”

闻人生笑而不语,只是居高临下盯着此人睥睨问道:“且不说此事,王亭长,你刚才说今日下午在那王度宅中寻到了他掩藏的许多财物,其中还有两件周时的古物……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这亭长赶紧正『色』答道。“乃是下午刚刚发掘出的,财货古物俱在,小吏怎敢欺瞒县君?王度那贼的老宅就在城内,若县君不弃,小吏现在便为县君赶车,须臾便到,请您亲自过目!”

“也罢!”闻人生思索片刻,却还是颔首相对。“若是明日再去,两件古物或许还在,财货怕是要被你们这些『奸』猾小吏给偷盗的干净!”

这王亭长赶紧便去门内驾自己来时之车。

“且住!你也姓王,想必是王度远房宗族,为何如此殷勤呢?”即将登车之时,这闻人县令却忽然想起一事。

“正是如此,才要殷勤啊!”这亭长在车上愈发苦笑。

闻人生听得此言,得意大笑,然后便坐上车子,然后又让两个心腹文员,四名县卒依次跟着,这才任由这车子往城西而去。

就这样,车子果然是如着亭长所言那般须臾而至,而城西王度老宅中也果然是灯火通明,并早有几十名举着火把、持着锄棍的壮丁在此久候……更要命的是,只来到院门前,未及进入,闻人生便亲眼看到院中火把之下有一堆钱帛堆积散『乱』,数量颇多!

于是乎,闻人县令不疑有他,便直接下车带着那两个吏员、四个县卒冲入院中。而王度的远方族人,也就是那位亭长了,最后才进来,却是直接返身关上了院门。

四个县卒、两个县吏都来不及出声,便软绵绵的倒下,而直到钢刀架在脖子上,闻人生才悚然而惊,却也不敢出声了。

“先割了他的舌头。”

一名大汉从阴影中走出,闻人生愈发惊恐,因为他隐约认得此人乃是王度的心腹。

担此时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等闻人县令惊恐发喊,便有四五名大汉各自捏住他驱赶,其中两人更是强行掰开他嘴,一人直截了当将一柄带着浓烈腥气的匕首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口中……闻人生只是觉得一阵剧痛,然后就鼻涕眼泪乃至于屎『尿』齐流了。

“诸位!”那为首之人见到此景并没有什么愉悦心态,反而是面『色』黯然。“王君死得其所,我等无话可说,可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等被王君养了这么多年,若不能为其有所为,又有什么脸面苟活呢?”

众人手持火把,包括那名王姓亭长在内都默然静听。

“王君死前所言清楚无误,他造反、起事俱是因为此人折辱过甚……万事王君去为,恶名王君来担,而此人却整日在寺内坐啸,坐收功劳,到最后居然还是个什么清白道德君子,还要拿王君的辛苦升官发财!如此倒也罢了,别人说王君无德倒也罢了……他如何还要居高临下嘲讽王君豪强形状,无德无行呢?诸位,你们说天下有这般道理吗?”

众人不应。

“不错。”此人说到此处,却又陡然冷笑。“其实天下都是这般道理……但这道理不对,所以王君才会反!我们今日才要把他带到此处来!毋须再多言了,都说说,如何处置他?!”

“一人一块,分尸如何?”有人咬牙切齿。

“杀人便杀人,哪有分尸的道理?”又一人立即出言反对。“王君临死前都气度非凡,我们千万不要在他乡中做这种无端狠戾之事,以免丢了他的脸。”

“那该如何呢?”原本那人立即反过来质问道。“我非是想给王君丢脸,乃是看这县令如此窝囊,担忧若是一人一刀,不等大家全都动手复仇这厮就咽气了,届时未动手的如何能出这口恶气呢?”

众人一时无言。

“我有一个主意。”稍倾片刻,倒是那为首的王度心腹陡然出言道。“取个布袋来,将他吊在屋檐下,然后大家轮番动手,『乱』棍打死!待所有人都动过手出过气以后,再检视他尸首!届时,留他全尸在此处让县中人处置安葬又如何?”

这个主意好,众人自然纷纷响应。

而那闻人生自从被割了舌头,就只觉得疼痛难耐,根本没听明白这些人说什么。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从被分尸的边缘走了一早,也不知道自己会被『乱』棍打死……然而便是听到了又如何呢?

这十几人从战场上下来,早已经不是数月前一个县丞的门客做派了,所谓心如钢铁、手段利索,当即便捆缚完毕,又干脆套上布袋,直接将这东阿县令吊在了前东阿县丞王度老宅屋檐之下……随即,连那个亭长在内,众人抡起棍子,居然就把这个堂堂县令给活活『乱』棍打死在了王度老宅屋檐下。

眼见着闻人生身体较弱,只是每人数棍那袋子就停止了挣扎,众人也是依旧觉得悲愤难耐,恶气难处。但偏偏又不好再殴打一个尸首,以免污了王度德行,于是纷纷驻足不言不动……而就在这时,那为首的王度心腹却忽然上前,从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这闻人生的血,然后借着火把的照亮,直接在这老宅廊下柱子上写下了一行字:

杀人者,东阿王君门客,河内朝歌于毒是也!

如此狠狠写完,于毒这才算是出了一口自苍亭-东武阳战后在胸中憋了许久的闷气。

其余人见状纷纷仿效,前后一十五人,便是不识字也求着别人手把手写完了这话,这才返身回到院中……却又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何去何从了!

“于兄。”那王姓亭长思索再三,干脆盯着于毒直言不讳道。“咱们做下这种事情,便不要再想着分了财帛各自归家了。你是个有主意的,此番又替我族叔报了仇……我随你走!”

其余十三人也是立即响应。正如这王亭长所言,通过出主意给王度报仇,这朝歌于毒已然是这十几人的领袖了。

而于毒也是当仁不让:“王君死前让我们好好活着,那便要好好活着,而诸位托付前途给我,我身为王君生前心腹也无话可说……如今局面,无外乎是投黄巾或去做山贼!我思来想去,官军如此厉害,那冀州、豫州两处黄巾便都不能去,因为去了也是送死。而且再说了,那两处不缺人,我们十几人去了也不会被人看重。”

众人纷纷点头。

“若是做山贼。”于毒继续言道。“也无外乎是两处,一处是往河北去我老家河内,河内北面是太行山;一处是往东走,去泰山……你们说咱们去哪里?”

这两个去处优劣都很明显,去太行山,自然是首领于毒对彼处熟悉,但偏偏要过河,穿过汉军密集的地区才能到达;而去泰山,则是反过来,那里人生地不熟,偏偏路上没什么阻碍。

于是乎,这十几人也是议论不休,直到那王亭长忽然提起一事:“我前几日在亭舍中曾听几个县中吏员提起过,说是青州黄巾刚一起事便被当地官府镇压,青州黄巾的一名渠帅张牛角如今也逃到了泰山中暂时安顿,彼辈在泰山的话……”

于毒心中一动,便立即开口道:“那咱们就去泰山找他!”

“如何不去于兄你老家河内?”周围人分外不解。

“我辈既然已经不容于天下,那豁出去命来也要作出一番事情给天下人瞧一瞧的!”于毒举着火把左右相顾,正『色』答道。“经此一战,大家怕是都看出来,黄巾主力迟早要败,可从那一战来看,黄巾的旗号在贫民百姓中却还是一等一顶用的!既如此,何妨趁着张牛角落难时跟上他,将来借他的旗号搅动天下,朝着世人亮出自己的名号,也算是告慰王君泉下之灵,我辈没有就此负了他一片心意!”

众人沉默片刻,纷纷赞同。

于是,十五人取了兵器,各自又包上一小包财货……多余的也就懒得理了,然后便趁夜翻过墙头,大踏步的在月下簇拥着新首领于毒昂然往泰山方向而去了。

直到翌日下午,防备疏漏的东阿县中才发现了闻人生那青肿不堪的尸首,然后终于还只能是将程昱请来做主。

然而,如此情形,程昱又能如何呢?无外乎是一边指挥着众人收拾尸首,交给县寺中闻人县令的家人,让他们扶灵归乡,好生安葬;一边让县中为首的吏员赶紧写公文,给在河北东武阳持节主持大局的公孙珣汇报……东郡太守在大『乱』一开始便逃到了外郡,此时已然被朝廷治罪!

尸首被抬出,大部分人也都掩鼻逃到了院外,而程昱却依旧立在满是纷『乱』血污、棍棒、钱帛的院中,盯着廊下那些人名出神。

薛房战战兢兢,朝着程昱行礼汇报。

“不是我!”不待对方开口,程昱便头也不回的黑着脸言道。

薛房一时苦笑。

“真不是我。”程昱看了薛房一眼,然后一声长叹。“薛君见过洪水吗?”

薛房立即摇头不止。

“黄河大堤固若金汤,你没见过也正常。”程昱复又回头盯着那些人血字名言道。“但我年长一些,少年时曾见过一次济阴郡大野泽发洪水的场景……当时洪水来时,滔天怒吼,泥沙俱下,不可一世,可是只要提前躲到高地上,便不会被洪水吞没,当日也确实无几人因此而死!但洪水退后,满地污泥尸首,龙蛇虫豸俱隐其中,一时并起,然后便有大疫卷来,十室五空!”

“仲德公的意思是说……”薛房恍然看向了眼前那行字,这个于毒作为王度的心腹他也是认得的。“此时洪水刚退,便已经龙蛇并起,虫豸『乱』舞了吗?”

“你也知道洪水刚退吗?”程昱面『色』铁青,猛地一挥衣袖,便昂首而走了。“这算什么?日后龙蛇纷争、群虫蔽天的日子还早着呢!”

薛房抿嘴不言,只是紧随程昱脚步不停。

诗曰:

五贼忽迸逸,万物争崩奔。

虚施神仙要,莫救华池源。

但学战胜术,相高甲兵屯。

龙蛇竞起陆,斗血浮中原。

—————我是跟着你不放的分割线—————

“潘璋,字文珪,东郡发干人也。『性』博『荡』无赖,素无形状。黄巾起,太祖至东郡,其年十六,先于城上观太祖仪仗,复于城中见关羽威风,乃大叹之,遂盗马相从,为羽账下负刀卒。”——《旧燕书》.卷七十三.列传第二十*****s:重申一遍,为了大家的健康,请晚上不要等……强烈建议每天早上看……而且这不是今天的,这是明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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