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您一起去么?”湛尘问道。
白驹当然得拒绝,但是也得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至少不能暴露关于世界本质的事情。
“有些世界的通道还不稳定,我没法带别人进入。”他摇了摇头。
若说这是谎言,倒也算不上,但却离真话差着十万八千里。
湛尘略感失望地低下了头。
“那您能再给我讲讲道么?我时常感觉这世界不如我意,越是发展,和我心中的一切就相差越远。”湛尘提了个古怪的问题。
这算是他的心里话,但却也带着些别的心思。
他不想白驹这么快就走,他还想多聊聊。
白驹的回答都非常简单明了,没有半点找话题的意思、湛尘能够听出,这之中带着一点烦躁的意味,一旦没什么话可说,白驹就会离开了。
白驹微微愣住,倒不是因为湛尘问了个怪问题,而是湛尘的问题使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所见过的那些人,那些生长在各个世界中的神们。
世界不如我意……阿撒托斯的解决办法是怎样的?
祂用自己的幻想撑起了新的世界。
世界不如我意……星云的解决办法是怎样的?
祂步步图谋,以势为营,又在关键点果敢出手,虽然其中可能有与白天合作的关系,但白驹感觉到,就没没有白天与星云的合作,祂很可能也会在同样的局势下做同样的事情。
世界不如我意……陆海的解决办法是怎样的?
祂追寻着最终的真相,从不妥协和退缩,一直如一。
世界不如我意……白天的解决办法……
白天。
白驹叹了口气,他实在没办法评价这位一直陪伴着他的兄弟,他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绝对的理性来进行的。
世界不如我意……数万年前人类的解决办法呢?
他们建造了虚拟的世界,本以为能用虚拟满足所有的愿望,能消除一切的剥削。但虚拟本身也在变化弱化着。虚拟也不意味着无限的资源和永恒的时间,结果反而与虚拟世界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世界不如我意?
“说说吧,你希望住在什么样的世界中。”白驹开口道。
“我希望……”湛尘眼中闪过一点迷茫,随后才开口说道:“我希望这个世界能有更多实事求是的人。”
“因为你喜欢实事求是?”白驹笑了笑。
这是一个陷阱问题。
湛尘思索片刻,还是点头道:“是!”
“那你到底是希望人们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还是希望人们变成实事求是的人?我相信,这两点会有很大的不同。”
“我……”湛尘嘴唇微张,半晌没能成言。
他明白,这不是辩论,他并不是要让白驹相信或者认同某个观点,也不是要为自己树立一个有用的人设。
事实上,湛尘觉得,他口中说出什么答案根本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自己心中真正的答案。
见湛尘许久没有回答,白驹也没有催促,他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炼丹大殿。
那炼丹炉上的太极图案已经让他猜到了这里究竟是何方。
“虽然这个问题中,我只给出了两个选项,但你要明白,真正的答案绝不止二选一。”白驹心有所感,继续开口道:“或许我可以给你听一些别人的答案。”
“您说。”湛尘专注看着白驹,期待着他的高论。
“对于大部分心灵上的概念,一旦你接受了一个概念,那你就会期望同你交流的人持有相同的概念。例如崇拜某个神灵,你会希望你的朋友和亲人都崇拜同样的神灵;或者赞同某种理念,你会期望所有人都赞同相同的理念。但你要知道,实用主义不是这样。”
实用主义?湛尘咀嚼着这个词,他觉得隐约有点熟悉。这似乎是许多年前白驹提过的词语,字面意思非常好理解,就是以基于目的地实用与否看待一切。
“一个真正的实用主义者,不会期望与他合作或者交流的人都是实用主义者。实用,意味着多变、难以预测、无视忠诚、难以欺骗,对实用的信仰,会让人变得不‘实用’。
“以此为例,如果你希望人们能变得实事求是,那么你自己反而不够实事求是。你得看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人便的实事求是和你最终的目的究竟有什么联系?他人变得实事求是,你就真的如愿了么?”
湛尘眼神稍稍有点走神,真正的目的?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够实事求是?
“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能按照您许多年前的设想走下去……”湛尘的声音见小。
越说,他越是觉得自己心中所想的荒谬。
同时,白驹所说的事情,他也并不完全认同。
实用主义者不期望他人变成实用主义?可是白驹当时分明传播的便是实用主义和凡事都要实证的思想。
“我不明白。”湛尘摇了摇头。
白驹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说的自相矛盾?”
“您才是这个世界实用主义的第一传播人……”湛尘说道。
“因为,在当时的情境下,这样做是有用的……”白驹缓慢解释着:“在特殊的情形下,让封神世界的人变成实用主义,对我对手的伤害比对我自己要大得多,这样的情况下,传播实用主义是非常值得去做的一件事。”
“听起来您在利用我们。”湛尘恍然大悟,随即神色又变得复杂。
他一直觉得,他面前的这位青年是心怀世人的。
他一直觉得,他面前这位是有博爱之心的,现在对方亲口说出“世人有用”这样的话,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我不是圣人,也并不纯粹,很多时候,人对自己的目的本身就是看不清的,能明明白白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才是少数。”
这样的少数,自己见的不少了。白驹自嘲着叹了口气。
“没有,我并不觉得您这种利用有什么错。我甚至有点庆幸。”湛尘笑了笑:“至少,我感觉到了充实,感觉到了言语不空,每一句道理都实实在在地压在心上。”
庆幸自己被利用么?
“所以你想好自己的目的了么?”白驹问道。
“还没有。”湛尘低下了头。
“很正常,探索内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看不到尽头也是正常的。”
“咳,您也有迷茫的时候么?”湛尘好奇道。
他很难想象,面前这果敢聪慧的青年也有为难和难以决断的时候。
“沉沦和未知,你选哪个?”白驹突兀问道。
“哈?”湛尘有点懵:“沉沦什么?未知什么?”
为什么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
“算了,当我没问。”白驹回避了湛尘的眼神,摩挲着手上那来自雪云海的戒指。
这个问题是站在自己的许多经历和许多已知的秘密的基础上的,没有这些认知的基础,这个问题确实太抽象了。
秩序当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没什么犹豫,现在知道的更多,反而没法决断了。
“您是想问安于现状和勇于探索的选择么?”湛尘没有放弃,努力理解着。
白驹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没有认知的基础,抽象问题在不同的眼中会有非常大的区别:“准确的说,是安于一个很糟糕的现状,和探索一个风险极大的未来,当然,或许我的判断也会有误差,但至少目前在我眼中,就是这两个的选择。”
“听起来两个我都不想选。”湛尘哭笑不得,这两种选择也太丧气了,仿佛没有希望一般。
白驹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目前看来,他的现状也并不糟糕呀,未来……也似乎没有风险。
“这样,我用您教我的方法,帮您梳理一下?”湛尘试探性地问道。
“好啊。”白驹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衣襟,神色变得严肃了一些。
此时的认真,似乎衬托得刚才真的只是在闲聊而已。
“您口中糟糕的现状,真的很糟糕么?”
既然白驹没有说具体的信息,那湛尘也识趣地没有去问。
“……”白驹闻言有点沉默。
见他久久不回答,湛尘索性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他自认只是在帮白驹梳理而已,并没有知晓他答案的好奇。
“您口中风险极大的未来,风险究竟有多大?好的结果是否值得去追求,坏的结局又会有多坏呢?”
“好结局与我而言未必好……坏结局也并不是我的,真正意义上的坏事会降临到别人头上。”白驹缓慢说道。
“所以您终究还是在替别人考虑着。”湛尘抢答道。
“……习惯了。”白驹收敛了情绪。
“这些别人,对你来说,真的重要么?”湛尘模仿着白驹之前的说辞,问道。
一时间,这大殿变得比之前的数千年都更为静默。
这真是个糟糕的问题!白驹忍不住闭上了眼!
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不从这个方面思考问题,就是担心自己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我口中的别人……不是一个两个。”白驹不想再继续回答下去了。
湛尘见自己的提问有效果,白驹又没有喊停,便继续顺着刚才的思路问道:
“数量,对意义有影响么?”
——————
《太空人游记》
日月年已经失去了意义,舷窗外,只有难以想象的黑暗和压抑。
有人说,宇宙的本质是空,在地球上的时候,我很难想象这一点,但现在,我觉得或许我自己也已经习惯了。那些难以想象也终究变得可以想象了。
……
我很敬佩东方延绪女士,她从不逞能,也不会许诺自身能力之外的事情。
她的友好也为这漫长的旅程增加了许多乐趣。
……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冬眠了。我感觉我手中那“永不开放的芽苞”又成熟了少许,我知道了它的名字:
【沉沦全知】
它可以回答几乎所有的问题,这包括其他的人心思、人类的未来、客观的规律、抽象难题悖论的解答。
但终究有一些问题是它回答不了的,它从何而来?它是什么?
与它自身有关的问题便是它的盲区。
有一日,我偶然问它:“宇宙的真相是什么?”
它反问道:“您所问的是哪一层的真相?”
这个问题很有趣,也暗示了许多事情。
我想了想,便说道:“你认为我有可能了解到的,最深的一层。”
它告诉我,这个宇宙是有真实意义上的主宰的,那便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外星人。
只不过它口中所描述的外星人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科技和历史,它们塑造着宇宙的模样,以宇宙的规律为武器,它们便是宇宙的掌控者。
它说,这些外星人,有一个抽象的名字,叫做歌者。
很有趣,也很引人遐想。
随后,我便问道:“更深一层呢?”
它说:“【沉沦全知】有两层含义,‘全知’,是真实意义上的全知,确实包含了所有的知识;‘沉沦’,则是以您的想象力为边界,您能想象出的事物,我才能解答。”
我很惊讶,因为它已经回答了许多问题,甚至包括人类完全不了解的宇宙的基础理论,那些难道也在我的想象力范围内么?那些都是我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
它说:“至少,您知道自己在问什么,那么我做相应的解答,您会很容易理解。”
真是耐人寻味的问题。
更深一层的真相,在它的口中,似乎等价于,我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宇宙的真相,我所能理解的最深的一层,便是在超强外星人统治下的黑暗么?
看来我需要加强一下理解的能力了。
……
很难想象,我耳边的声音说它们便是“歌者”。
【沉沦全知】许久之前告知我的宇宙统治者!
它们似乎对我身上的【沉沦全知】很感兴趣,我隐约有种感觉,它们对于它,比我知道的更多。
但它们同样不想告诉我。
它们并没有夺走【沉沦全知】的打算,只是通过我问了许多问题。
通过这些问题和解答,我对了它们也有许多了解。
但这些新奇的知识似乎不应该写在游记中,或许是时候写另一本书了。
……
歌者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它问:那个名叫白驹的人死了应该怎么复活?
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强调“名叫白驹”?难道不同的人还会有不同的复活方式么?
不对,人死了竟然可以复活?
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我都不知道哪一条更加值得惊讶了。
在我向【沉沦全知】提问的时候,我隐约猜测这个问题或许没有解答,毕竟,我想象不出来人怎么复活。
但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给了答案:“利用一具躯体,一团黑雾,以及【沉沦之窃】,制造一具没有意识的身躯。”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完全听不懂的答案!
还有【沉沦之窃】是什么?和【沉沦全知】又是什么关系呢?
果然,这个宇宙充满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