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里面摆着许许多多的织机,女工们穿着青布衣物在那里织绸,如此过来一连三十几间大屋都是女工织布。跨过一个一百来米宽的空地,又是一连几十间屋子,这却全是男工了。再过去却是一个小小的港口,停着几艘大船,精壮的工人们扛着生丝在那里卸货。连着港口就是几间修的十分轩敞的屋舍,这就是仓库了。
宿舍却是泥墙黑瓦的房子,看起来虽然有些破旧,却也是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每家门前都有一块不大的菜园子,里面种着小葱,青菜等物。原来被堵的水渠又被挖通,如今流水潺潺,看起来也还好。
逛了这些地方,杜若又回了这边账房的地方。逛了这半晌,杜若也饿了,刑武便要请杜若去吃饭。杜若听说这里还有食堂,便拒绝了,只说在食堂里吃就行了。刑武劝了几下见杜若坚持,也就罢了。
徐贝娘倒是劝杜若,这里吃的就是些粗茶淡饭,怕小公爷身份尊贵,吃不习惯。杜若略笑不说话,依然坚持,徐贝娘才罢了。杜若是微服而来,纺织厂下面的人也都不知道这项产业是国公府名下的,因此大家都以为是哪家少爷来这里考查,这也是常见的。因此并不十分关注杜若,杜若也十分满意这种状态。
中午午时有人撞钟下工开饭,每人拿着银钱去买一份份分好的饭菜,旁边的青菜汤是添头。杜若看过去,伙食在这个时代还是不错的,白米饭,素炒青菜,肉末豆腐,一概只有十文钱一份。男子的再加上五文钱便可多要一个大包子。那边还有卖小炒的铺子,卖些肉菜等物。
食堂都是为单身的汉子准备的。场中每月定时发下粮菜,在家中自己做菜要便宜许多,家中有人的多半都是自己弄菜吃。至于不领这些东西的,男人每月一千个铜钱的补助,女人每月八百个铜钱的补助。厂里是一天三顿,不同于外面。早饭,晚饭,吃些粥菜都不用那么多钱,省省也还是够的。
杜若也不会没眼色,专门去吃人家工人的饭。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样的水平,实在差的太远,但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样的东家已经是很厚道得了。至少每天还能有些油水,要知道去当学徒是连饭也吃不饱的。
在卖小炒的铺子,杜若点了一份香干炒肉,要了一碗青菜面,虽然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好歹对付了一顿饭。
午饭后,中午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杜若也没歇着,就去查账去了。织场的账簿还是杜若教着做的,借鉴了一些现代借贷平衡记账法的内容,改良了现在的记账方法。其实杜若也不是会计出身,奈何现代时自己开办企业样样也是要自己知道的,否则被别人骗了恐怕还有千感激万感激别人。
借贷记账法虽然也遏制不了账房小小的手脚,但是特别大的数额还是能看出来的。杜若粗略的翻了翻,账目还是正常的。只是这几个月原料采购数和丝绸卖出数明显的下降了很大的幅度。
徐十郎如今也算是厂里的一号人物了,这一次徐丝娘就给他交底了,这位国公爷就是厂里的另一位大老板了。杜若和徐贝娘的分子是六四分,这就代表着其实杜若才是拥有真正决策权的人。
徐十郎见杜若皱紧了眉头,解释道:“织造府如今亲着姚家,大家都是见风办事,丝商也有几个不愿意给我们生丝的。只有几个合作的比较紧密的几位老板还顶着织造府给我们供货。”
“那绸缎也是这个道理了?”杜若见账簿上,绸缎的销量也大幅下降,问道。
“这到不是,我们做的并不是内销的绸缎。我们的花色都是往那些夷人国家销去的,并不受织造府影响。这是织造府刁难,姐姐怕到时候货不够,为了八月要来这里的几个夷人客商准备的。”
这也是没办法,生丝不够,到时候产出的绸缎就不够。这几个都是大商人,每年随着东南季风而来,随着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而去。每年的都是一笔好大的生意,这个是去年给了定钱的,徐贝娘当然要紧着他们来。
杜若也不懂这些,听他们说的甚有道理,也就放开了。又在账房做了一回儿,看了看工人们的日常开销,就听见外面钟声响起来了,疑惑道:“这就有半个时辰了?”
“哪里,这是第一道钟声,离正式开工还有一刻钟呢。”杜若点头知道了。
除了传说中的织造府,杜若对厂里的这些事还是很满意的,见时候不早了,心里挂念着被那个什么公子撵回去的朱厚照,就跟刑武、徐贝娘告别自己要回去了。
刑武也知道今天上午的事了,见杜若只带了四个人,怕路上有什么意外,人手不够。他忙叫了马车,要了几个巡查队的人,吩咐了半晌,才让他们上路。
回来时,朱厚照正懒怠的坐在那里拿个勺子舀西瓜吃呢。两个大人还在那里午睡。见杜若回来了,朱厚照赶紧将剩下的半个西瓜递给他。西瓜是从深井里冰着的,如今才拿出来,触手即凉,这样的暑天吃着正是时候。
“我去换件衣服再来吧。”杜若一身灰扑扑的,汗水糊着灰尘,的确不大好,就要去洗澡去。朱厚照忙拦住他。“你刚刚回来,正热的不得了。马上洗澡对身体不好,先吃个西瓜凉快凉快再去吧。”
杜若这才坐下慢慢吃,朱厚照又问他场里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杜若一一说了,朱厚照停下不停扒拉西瓜瓤的手叹道:“到底还是你会做事,我竟然一事无成。”杜若办了京城最大的私人印书局,将以前新鲜的作物推向农民,有了江南最大的纺织厂,船厂正在筹备之中。可是再看自己呢,说得好听是从长计议,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事无成。
果然主要还是今天的事情刺激了朱厚照,杜若心想。“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明朝大胜了鞑靼一场不是吗?你爹爹也没有迷信烧蘸之术”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来年了,其实朱厚照做到的事很多,比如朱佑樘不会只有他一个孩子活下来,比如本来到隆庆才能开放的海禁现在就做得很好了,在规章制度方面做得远远比隆庆时做得好得多,比如他在本来藐视工匠的明朝士人脑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工业的种子。
“还不够啊,还做得远远不够。”一个小小的知府公子就可也权势大到如此程度。一座杭州织造府就能闹出这样的风波,政治清明的梦想在这些现实面前更像是一个笑话。
“慢慢来吧。”杜若的手握住朱厚照的手,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朱厚照其实不过是一时心有感触,如今见杜若这么郑重其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好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太担心。”
纵使朱厚照这样说了,杜若也不能放下心来。朱厚照并不是一个随意气垒的人,他这样说必然是心中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且不是一两日了,因此干脆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执起朱厚照的手认真的说:“阿照,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我这样做事是很容易的,因为有身份有经验在这里,有天然的优势。换了你或许还比我做的更好。”
“你身为太子,朝堂之事并不比商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是许多的人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做的更好,哪里有这些想法。”
朱厚照自然也知道这份道理,只是自己想不通罢了,这时听了杜若这样说了才松下绷紧的那根弦。他拍拍的杜若的手示意自己已经想通了,又把那西瓜送到杜若的手上。
两人吃了西瓜,杜若自去洗澡了,朱厚照拿了一本书在那里胡乱的看。一会儿杜若洗好了澡,朱厚照仍然在那里看书,就有人来说,宫老爷回来了,请两位小爷去议事。
两人往大厅处来。宫达几人在那里依次坐着等两个人呢,朱厚照仍坐了上首,杜若要往下坐,被朱厚照拉住,坐了朱厚照旁边,陈晗立马就皱了眉头黑了脸。朱厚照心里不是很瞧得起他,就当没看见。
宫达见他们都坐好了,开口说道:“形势不容乐观啊。我今天假托是行商的商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往户部在这边的一处衙门问了,都是说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太子殿下面前,我也不顾自己脸面了,这里的户部官员也避着何公公的锋芒,劝我不要这时候来杭州做事。”
朱厚照端起的茶杯就停在了胸前。朱厚照还没有动作,陈晗倒先摔了茶杯。“蛇鼠一窝!”倒惊了几个人一跳。陈晗看几个人都看着自己,也不自在,强撑道:“这些人就是一锅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就该严办才是。”
他自认为一行人应是自己为主,哪里想朱厚照根本就不管他,直接说:“宫大人,今天之事都知道了吧?明日还要劳烦你走一趟才好。始终衙门里知道的事比较多。”
宫达虽然介意陈晗的感受,但本来就是陈晗做得不对,他也只能先顾着太子这边。陈晗一个人坐在站在那里涨红了脸,讪讪的觉得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