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
王演一家舟车劳顿,马不停蹄,终于抵达长安脚下。
他们进城以后,直接赶向白云寺。
在这之前
李常笑将武照拉到一旁,凝视小丫头的眼睛。
良久,李常笑长叹一口气。
因为他从里面,再也看不到无忧无虑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微弱的……仇恨。
李常笑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
可当这天到来时,他发现自己反而没有劝服对方的立场了。
“丫头,你心里可是存着仇恨。”
听闻此言,武照木讷地抬头,与李常笑的目光对上。
她几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大师,武照心头有恨,我讨厌他们!”
“谢谢丫头,没有对贫僧说谎。”
李常笑微微一笑,伸手替武照捋顺她的长发。
武照抬起头,“大师今日,是来劝武照莫生愤恨的吗?”
“当然不会,”李常笑摇摇头:“你这丫头,贫僧这些年,当真是白教你了。”
武照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李常笑会这么说。
“世人常说我佛慈悲,足以感化万物。可是丫头,佛亦是有喜怒憎恶的。所以有的人登了极乐,有的人下了地狱。”
“贫僧修佛也算有一段时日,虽不敢自诩是真佛,但论佛法感悟,足以完胜世间任何一人。”
“贫僧历来秉持一个真理,今天也传授给你这丫头。”
武照当即拱手:“请大师赐教。”
李常笑盈盈一笑,缓缓吐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短短十个字,就像是一顶洪钟,直接在武照的心头激起了千万重浪。
今日她头一次露出笑容:“大师也觉得,武照应该报复他们?”
“当然,”李常笑点点头:“江湖人快意恩仇,凭什么我们佛门不行。人生在世,有恩必报,有仇必报。至于以德报全,抱歉,贫僧没有那么高尚!”
武照点点头,甜甜一笑:“谢谢大师,武照的心情现在好多了。”
“既是如此,可愿意再听贫僧一言。”
“大师请说。”
“这世间除了仇恨,同样也是有大爱的。”说着,李常笑伸手在武照眉心点了一记灵光,使得她的视线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贞观帝在朝堂忍受儒门攻讦。
她熟悉的李大伯,正在拜访武当山祖庭,说服武当掌教出山。
她的父亲,以及父亲的一众弟子,都为了她千里迢迢赶来京师。
还有二叔,二叔在一处佛寺里,对着佛像参拜再三。
原来有这么多的人,一直在陪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武照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仿佛黑暗中迷失的盲人,千辛万苦寻找光明,历经挫折最终发现其实光明一直照耀他。
一瞬间,武照泪如雨下。
她将脑袋埋在李常笑的胸前,倒是让李常笑楞在当场。
李常笑轻咳一声:“丫头,男女之防!”
“我知道的,但是大师,武照就是想要痛快哭一场。”
“行吧,你自便。”李常笑耸耸肩,也没有再说什么。
人家一个女儿家都不计较这些,他若是再执着那些俗礼,那真是践踏人家的尊严了。
这种会烂屁眼子的事情,李常笑以前不做,现在不做,将来也不会再做。
半晌。
武照似乎是哭累了。
李常笑轻手轻脚地扶她回屋,并且将她放在竹床上。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忽然被武照喊住。
“大师,武照现在不恨了。”
李常笑神情一凛,转而露出笑容:“那贫僧可要恭喜小丫头,走出业障了。”
武照重重点头:“嗯!”
“贫僧忘了告诉你一事。李明文那小子,也为此事绝食了好几日。你如果有心,一会写封书信,贫僧偷偷替你带给他。”
李常笑说着故意做出担忧的神色:“他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倘若蹉跎了身体,到老是要受罪的。”
武照一听,小脸顿时紧张起来,甚至连休息都来不及。
她慌忙找来纸笔,语气急切:“大师莫走,等武照一会,真的只要一会,很快的!”
“丫头你慢慢来。”
……
长安,一处客栈
李常笑罕见走出白云寺,最终进到一间屋子里。
王演夫妇早就等待许久。
“弟子(妾身)拜见师尊。”
李常笑一挥袖,直接将二人给扶起,无奈道:“你我如今也算道友,无需多礼。至于令夫人,武照的事情贫僧亦有过失,却是不值得受这一礼。”
“怎么会。若非有大师看顾,照儿她孤弱女子,恐怕早就被欺负了。”赵氏倒是少见的讲事理,没有胡搅蛮缠。
王演则更加郑重:“大师替小女消除了心魔,应当是王演谢过。”
“无妨,”李常笑摇摇头:“吾等既然还活着,怎可让她一介女儿家受这委屈。”
“人生在世,最亲不过父母。说来还要多亏尊夫妇,唤醒她心底的善念。贫僧虽有出力,但不敢居功。”
王演点点头,倒没有在这话题继续纠结。
他又一次取出君子佩剑,擦拭了片刻。面露冷意:“不过既然让我家闺女受了委屈,我这当爹的却是无法坐视。”
李常笑没有阻止他。
因为父亲这身份,他也曾做过。
思考片刻,李常笑忽然竖起两指,点在桌面上。
哐当!
一把青铜宝剑出现在桌上,这做工和造型,一看就是上了年份的。
王演面露不可思议,尤其是看到上面的字迹,他神情惊讶:“这……莫非是?”
“前代圣人,孟千帆的剑。”李常笑不疾不徐答道。
“今以此剑赠道友,祝道友此去顺利,若能证得圣人,也算是无愧老友的意志了。”
闻言,王演像是意识到什么。
他没有拒绝,双手捧着孟圣的剑,向着李常笑行了一礼:“大师放心,王演定不忘所托。”
……
客栈口
李常笑望着策马远去的王演,嘴角不由扬起笑容。
“老孟,你又要证道了。”
“说来是我的自作主张,把你的佩剑与书卷全赠出去了。过段时日,我一定去你墓前,陪你好好喝一顿,权当是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