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三年,九月。
宫中下旨,以王安为江南西道巡使,南下洪州。
李常笑与他乘马车南下,至山南东道改走水路。
与此同时。
长安也在为冬狩大礼大行排场。
这一年,是大唐战神徐绩病逝的年头。
国朝的军心动荡,四海藩夷抬头,大唐需要一场宏大的盛典来昭示四方。
一时间,折冲府的精锐被抽调至长安,与京营禁军一并负责守卫事宜。
坐镇剑南道的蜀王李元康,也遣王世子抵京观礼。
其一是表明臣服态度。
其二是打消朝廷疑虑。
不止如此,新任燕国公罗云也不远千里南下。
……
一月之后。
洪州,豫章
李常笑与王安没有表明身份,而是直接在城中行走。
豫章百姓往来,每一个看着都有不错的气色。
很显然,滕王李元符没有苛待子民。
偌大的洪州,在这位曾经的皇族纨绔手里,竟然真的涌现出了几分江南的繁华气派。
他们是傍晚到的,没过多久天就渐渐黑了。
豫章的繁华才刚刚开始。
街道人潮汹涌,道旁两侧,杂耍艺人与吆喝小贩各显神通,人声鼎沸之中,李常笑与王安也渐渐被人群所埋没。
酒楼门前,小二搭着汗巾恭送酒饱饭足的客官。
对面的茶馆正好有一群白发苍苍的儒者并行走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戏子楼台,花枝招展的姑娘迎风弄舞,阵阵香风袭来,让人快要沉浸在温柔乡了。
王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盯着舞娘的风姿,久久不曾走动。
李常笑微微一笑,打趣道:“怎么,小子,莫不是真的看了入了迷。”
说罢他还一本正经地给出主意。
“贫僧听说,这江南的女子最心悦文人。你若能赋诗一首,指不定还可以换来一夜风流。”
王安这时回过神,面对李常笑的打趣,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窘迫。
不可否认,他确实迷离于舞姿,但这话也不尽然。
王安指着上方的女子,轻声说道:“太师祖,这似乎是藩夷传来的舞姿,本来只在长安流行,没想到竟然连江南都有了。”
“这有什么稀奇,”李常笑摇摇头:“滕王是长安来的,他这人有两个特点广为人知。”
“其一是建滕王阁,里面的陈设一应是他的安排。”
“其二是尤功作画,特别是滕王画出的蝶,别有一派风姿。”
王安听到这话,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滕王蝴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
李常笑眉头一挑:“你这小子倒是文思巧捷。”
“这位大师说的不错。”
远处,一位锦袍少年鼓着手掌,缓缓走来。
方才的声音正是从他口中而出。
王安看着来者,抬袖一礼:“不知这位是。”
锦袍少年闻之大笑。
“抱歉抱歉,忘了与二位介绍。吾名李湛然。”
“二位先前议论的,是吾祖。”
原来眼前的是滕王的孙子。
当面议论被听到,王安的脸上顿时生出几分窘迫。
他作势就要告罪谢礼。
李湛然却没有丝毫追究的意思:“这位公子的文才上佳,祖父若知道有人将他的话比作千金马,定会大为欣慰。”
“小王爷不追究王某的失言就好。”王安一脸讪讪道。
李湛然听罢爽朗一笑:“岂会。”
恰此时,赣江升起了一丛丛明灯,场面相当壮观。
漆黑的夜空被灯火照亮,明灭的火光闪烁,仿佛连眼睛都跟着一起飘忽。
李湛然大喜:“看来是祖父又要作画了。”
他看向李常笑二人,主动邀请道:“正好今夜祖父要临江作画,大师与公子可有意一同登舟。”
闻言,王安的眼神明显闪过几分意动。
然而读书人的性子使然,他还想假意拉扯一二。
李常笑听两个人说了这么多,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干脆地合十一礼:“有劳小王爷招待了。”
“大师真性情。”
赣江东岸
一座巍峨的楼阁屹立江面,河畔垂柳挂着灯盏,将深黑的江水映得通明。
滕王阁脚下,怪石嶙峋堆成小山,山面的平地处,几位穿着官袍的男子正在把酒言欢。
李常笑与王安的眼神都被滕王阁吸引。
李湛然观察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得意。
不过,他们今晚的目标可不是滕王阁。
“二位若是有兴趣,明日我请示过祖父之后,可以带二位参观。”
王安重重点头:“多谢小王爷。”
“哪里,”李湛然笑着说道:“有二位来,这也令得滕王阁蓬荜生辉。”
说话间,几人沿着两岸的灯火大道,缓缓走到江面。
一座豪华的宝船静候在江边。
宝船足有三层高,船身雕刻着青雀的彩饰,船上有着一百多间不同作用的楼阁。
有供青楼酒客栖居的小室,也有可以宴请宾客的大堂。
李湛然开口介绍:“这是祖父的青雀舸,平日专门用来招待好友。今夜是作画的良辰,一会儿祖父将与众画师共同作画。二位若是愿意,可以在一旁观摩。”
“千金难得的画作,既然当面了,肯定是要见一见的。”
“好,二位随我来。”
李常笑与王安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这江上还有许多小舟泛渡。
船夫撑着长杆,静静在船尾滑动。
船舱的屋室亮着灯火,体态婀娜的倩影在窗上舞动,伴随着丝竹琵琶的弦音回响。
直到这一刻。
王安和李常笑才真有一种步入江南的真切感。
正当他们走到青雀舸近处的时候,忽然被几位带甲的士卒拦下。
李湛然进到船里,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
一位头发半白,长相富态的王袍老者缓缓走来。
正是当今名声在外的滕王,李元符。
李元符望着面前二人,起初是充斥着几分打量。
可当视线精准落在李常笑身上时,年过天命的滕王有些绷不住了。
他擦亮眼睛,小心翼翼道:“东来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