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楼
李常笑与开元帝赶到时,里面早已是人满为患了。
打扮各异的名士手捧着酒杯,与投缘之人敬酒攀谈,耳边传来丝竹的弦音,让人不由沉醉。
一个袒胸露乳的名士,能够随意地与一位穿着考究的文士攀谈。
还有几位明显是大唐宗室的成员,同样在今天这场合之下,放浪形骸,饮酒作乐。
开元帝与李常笑寻了楼上的一个静处坐下。
二人虽说不讨厌这样的场合,但想让他们也不顾形象参与到酒池肉林中,这似乎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孤舟微月对枫林,”一个中年模样的官员信步而来,摇头晃脑:“分付鸣筝与客心。”
开元帝认得这人,大笑道:“这是王少伯,当年北上赋诗,回长安应进士及第,又应博学宏词科登第,也算是我大唐难得的人杰了。”
李常笑点点头:“还有一位王季陵,他们二人的诗词,至今边关仍在唱诵。”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杜子美与李太白联袂而来。
见到李常笑的时候还好,可他们看到对面的开元帝,神情顿时不淡定了。
哪怕以李太白的心境,一时间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开元帝笑着缓解了尴尬气氛,满脸正色:“今天是你的日子,朕不掺和,只静静看着。贺老状元是朝廷的肱骨,李太白,你务必要好生招待!”
李太白一听,顿时有种临危受命的感觉。
他挺直了腰板:“太白明白了!”
“好了,你先去,朕自己看看。”开元帝说着站起来,又看向李常笑,询问道:“大师父可要与朕一并?”
李常笑很给面子:“同往,同往。咱们今天可要好生批判一番!”
……
酒楼的另一边。
几位文士自己拉着二胡,放声高歌。
张伯高趁着酒意,整个人喝得醉醺醺的,站在一条悬空的横杆上行走,左右并没有任何支撑物。
酒楼的小厮早就等在下面,随时做好了当人肉垫子的准备。
“张大人,小心一些!!”
张伯高对这些却充耳不闻,他直接坐在横杆的中央,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
“须倩东风吹散雨,明朝却待入华园。”
“咱们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与张伯高相熟之人知道他的性子一贯是如此,倒也没有干涉的意思。
正所谓人生当及时行乐,活着的时候都不痛快,难道是要留着等死后再享受么?
李常笑与开元帝也寻了一处落座,静静看着面前的热闹景象。
实话实说,这一切与儒家提倡的礼仪之邦是一点也不沾边。
可旁观之人却真的从中看出了几分洒落与磊落,这才是神州的风骨,这才是万国来朝的大唐!
李常笑缓缓闭上眼,怀里抱着一张弦琴,十指拨动弦羽,荡起大片的波纹与琴音。
袅袅人间月,只应天上人。
李常笑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明白了,为何世人常常向往盛唐。
并非只是万国来朝的威仪,还有这包罗万象的风情,世间的才华仿佛都凝结在这短短数十年间。
……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突然喊了一句:“贺老大人来了!”
一时间,原本神魔乱舞的酒楼霎时间鸦雀无声。
李常笑与开元帝扶着二楼的围栏,看向下方的大道上,一位佝偻而干瘦的老者正被两位稚童搀扶,缓缓走到厅前。
这是贺季真除了考取状元之外,最备受瞩目的一日了。
没走几步,他悠悠抬头,却见四下沉寂,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今日是叫大伙来喝酒取乐的,光看我这老头子有什么意思。”
“快,都去喝酒,都去写诗!”
贺季真满脸嫌弃:“我这老头子只是老,又不是死了。一切如故,一切如故!!”
说完他自己取过身边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下一秒。
全场的气氛再度被引向一个高潮。
贺季真见到这一幕,才终于露出了笑容。
左右的稚童担忧看他:“贺大人,您的身体……”
“无碍,”贺季真摆摆手:“反正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何须硬做软弱姿态。我贺季真就是死了,这性子也跟酒一样,从始至终都是烈的。”
李常笑与开元帝看到这一幕,亦是感慨了起来。
尤其是李常笑擅于察言观色,只一眼就看出了贺季真此刻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刚才那一碗酒,少说折了贺大人一日的寿数。他要是再喝下去,恐怕这半月之内就会来了大限。”
开元帝与贺季真君臣二十余载,对这个老臣子的习性也算了解。
他不无遗憾道:“这是贺卿家的决定,旁人动摇不得,那就如他所愿吧。”
……
七日之后。
贺季真病逝家中,开元帝赠礼部尚书。
当日的杏花楼之宴,最终也随着贺季真的离世而成了绝唱。
兴许日后,这杏花楼仍然会有诗人云集,也会有比贺季真更负盛名的诗人涌现。
可属于永徽朝的余晖,终究是在漫漫长河之中落幕了。
……
转眼间,又是七年过去。
开元三十二年,夏。
凉州都督高芝击破石国,俘虏了石国的国君。
残余的石国臣子向西面逃窜,与大食帝国联络,相约挑动诸胡对安西四镇劫掠。
与此同时,吐蕃族中发生了内乱。
原本笃信东来大师的赞普被杀,新上任的赞普伙同当年东赞的子孙,将朝中的反对之人尽数诛杀,取得了吐蕃的大权。
赞普一面下令出兵,伙同北面的大食与诸胡,对安西四镇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誓要将这座大唐西面的铜墙铁壁给摧垮,亲手终结如日中天的大唐国运。
……
边关接连告急。
开元帝当即指挥,以折冲府集结士卒,兴兵二十万驰援安西都护府。
原本西域各个摇摆不定的属国,也在大唐使者的最后通牒之下,出了一支军队加入到与大食联军的混战中。
两个古今难见的东西帝国,终于在有生之年,产生了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