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六年。
天子驾崩,同年刘梦得离世。
太子在一众亲信的扶持下,登基为帝。
建元大中,是为大中帝。
……
人世沧桑,岁月无情。
大中十年。
随着白不易的离世,当初名动天下的贞元诗坛,终于走向了一个没落的过程。
诗坛上仍有李义山,杜牧之,温钟馗等人支撑一方,可他们毕竟人力绵薄,终是无法留住贞元、元和两朝五十载攒下的余晖。
这也是世事变迁的必然所在。
大中帝励精图治,整顿官场,剪除了许多两朝积累下来的裙带,这让本应急转直下的朝廷,竟再度焕发了生机。
杜牧之多次率兵北上,与新兴的沙陀族兵卒交锋,屡立战功。
作为大唐立国至今,第一个在诗文与武功上双丰收的将领,大中帝亦是如法炮制,试图效仿祖父贞元帝的“八司马”,借着一个“诗中武圣”的噱头,再一次盘活大唐的风貌。
……
文中书院。
这是李常笑坐镇书院的第三十个年头。
随着一代代学子应试中举,文中书院再度声名鹊起,倒是成为这江河日下的大势之中,少有的昂扬向上者。
最初的双子星李义山,温钟馗,二人皆已闯出不小的名声。
李义山在官场得意,位列兵部尚书,专门替前线作战的士卒筹备钱粮与军甲。
他和杜牧之二人早年相识,私交甚厚。
如今一个在前线奋勇杀敌,一个在后方提供坚实保障,两相配合之下,硬是将本当崛起的沙陀族再度压下。
朝中有人效仿战国时赵国“蔺相”与“廉将”的典故,将这难得的朝内朝外和谐也冠以“将相和”的美誉。
温钟馗的仕途不如李义山通达,但也能官居一州刺史,攸关百姓祸福。
他最让人津津乐道,莫过于与妻子鱼幼薇的诗文对座。
在这之前,老夫少妻的典故只会让人浮想联翩。
可品读过温钟馗与鱼幼薇的诗文之后,世人仿佛又找到了一种风雅的相处模式。
李常笑同样顺水推舟,在书院又开设了两科“女诗”与“女词”,主要是招收官家与商家的女儿。
虽说这女学无法正常科举,但是可以让民间多出几位才女,也算是替大唐尚武诗文典库再添上几分婉约的美感。
……
山长院
李常笑面前坐着一位鹤发白眉的威严老者,他气场不凡,一看就是久居官场之人。
即便如此,老者在面对李常笑的时候,仍然保持了无比的尊重。
只因这老者叫柳诚悬,是一甲子前李常笑收的弟子,累官太子少师,封河东郡公,半月前告老还乡,受邀至文中书院。
柳诚悬落座之后,他看着容貌依旧的李常笑,抚着白须大笑:“我当年就知道,先生绝非凡间人。时至今日,总算是可以确定了。”
李常笑微微颔首,笑容不减:“你也是难得的高寿,福缘不浅,兴许状元郎历来是如此。”
“永徽朝的状元贺季真,享年八十有五。你如今也年且八十,想必还有不短的日子。”
闻言,柳诚悬面露几分感慨。
遥想贞元九年的花会,孟东野,韩退之,元微之,白不易……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只活在世人的追怀中。
柳诚悬活得越久,经历越多,不免会产生几分疏离感。
直至今日再遇上一位长辈,这才在恍惚中找回了当初的“少年柳诚悬”。
心念至此,柳诚悬长叹一声:“我非我,无我者非我。”
李常笑没有让他感伤,而是直接道明来意:“听闻你的书法大成,不如在书院中留下一份墨宝如何?”
柳诚悬点点头:“就听先生的。”
说话间,一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神情一丝不苟地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近来。
轰隆!
巨石坠地发出剧烈的响声,将柳诚悬这位年过八十的老者吓得够呛。
陈嵩伯不以为意,面朝李常笑,拱手道:“山长,您要的时刻我已送来。”
“臭小子,惊扰了贵客!”李常笑瞪了他一眼,终是没有骂出脏字。
柳诚悬这时也回过神来。
他看向这中年男子,尤其是对方那古波不惊的面容,仿若孕育着一潭冷泉,清幽深寂,不明其状。
柳诚悬从中看到了许多深奥的意境。
他早年向佛,常年与佛门高僧来往,对佛法与禅意的理解臻至高深境界。
是以柳诚悬很轻易就从这陈嵩伯的面向中,揣摩出了三分的禅意。
这禅意并非是佛宗大德,而是一种处事不惊的境界。
不止如此,柳诚悬隐约还看到了一部分属于儒家的奉守与矜礼。
至于最后一点朦胧之状,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与道家只见脱不了干系。
“竟是同时涉猎了三教!”柳诚悬有些吃惊。
一旁的李常笑点头赞同,不过很快面露遗憾:“可惜这小子在钻研周天之变时,不幸迷失了。”
这话中的“周天之变”像是刺激到了陈嵩伯。
他再抬头,眼神逐渐变得浑浊,口中喃喃自语道:“先天领周天,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
李常笑微微皱眉,轻声喝道:“醒来!”
这一语不沉不疾,却像是石破天惊,强行将陈嵩伯从这极端的状态之中给拉了回来。
陈嵩伯的眼神恢复清明,再朝台上行了一礼:“三教布衣,拜见山长!”
“退下吧。”李常笑摆摆手。
直至陈嵩伯离开,柳诚悬才疑惑问道:“先生,这小子怎么……”
“人有三魂七魄,他参悟周天之变,有一魂一魄被困,是以脑海中的记忆不甚周全。”
李常笑有些遗憾。
这位陈嵩伯是数百年以来,除了他和王演之外,第三个可以参悟到三教合一境界的,奈何所学过杂,最终迷失其中了。
李常笑也只能维持着他的清明,并且带在身边看护,如有必要,这三教布衣的名号或许会一直传承下来,直至有一天前人之道彻底通达为止。
……
不多时,柳诚悬捏着一记刻刀,开始完成这一辈子最后的作品。
《文中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