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初。
乡试放榜,苏明允与王方皆中,二人迫不及待还家,将喜讯散播给个人。
苏明允想的是让老父心中宽慰。
王方却是恨不得将苏明允考中的消息告诉乡人,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当初的眼光多好,竟然和儿女亲家同一年中举!
一时间,苏家和王家洋溢着满堂喜气。
苏老爹得知三子成器,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显然身心得到了极大的宽慰。
苏子瞻和狗儿姐弟三人尚且不太理解“中举”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们知道,自家父亲距离二叔的“进士”似乎又近了一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明允宴饮庆祝过后,再度陷入苦读。
中举只是一步,他还要准备来年三月进京的考试。
若能再中,程莺日后也将有得朝廷诰命的机会,这同样是苏明允心中的一个执念。
……
李常笑从黄坡县离开,临行前还到石霜山一趟,见过了周濂溪和张横渠二人。
他们的师父楚圆已于半年前圆寂,师兄弟二人打算给师父守孝一段时间。
李常笑对此不置可否。
经过这数年的观察,他对周濂溪与张横渠的性子有所了解。
周濂溪心在林泉,整个人的性子偏向于恬淡无波,倒真的应验了这名字中的“濂溪”二字,润物细无声。
张横渠胸怀大志,同时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想来未来会深耕于官场。
李常笑对比这二人的性情,最终选择了周濂溪。
他授意周濂溪,等到黄州程家兄弟启蒙时,前往代为教导。
至于张横渠,他则表示要游历西北,准备寻找可以彻底断绝党项人气运的办法。
做完这些,李常笑再度启程前往汴京。
清仁宫。
宋圣祖的皇后,当今太后刘娥。
她在出面帮助赵仁安抚过前朝臣子过后,兴许是感到使命已经完成,竟然一朝染病,卧榻不起。
随着庆历一朝的迫近,许多与刘娥同时代的人物皆在远去。
天波杨府的杨大郎,杨四郎……
鲁国公府的第二任鲁国公,曹起的长兄曹煜……
受贬谪而病故的吕坦夫……
这些人或远或近,都曾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光辉,然而正如日出东升西落,眼下他们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刘娥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却好似可以感觉到岁月和生命的流逝,一切仿佛近在眼前。
这日。
塌前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左右宫人见到来者悉数退散。
片刻过后,沁鼻的药味透过鼻尖传来,将原本头冒汗珠的刘娥震醒。
只是,这药味中不见苦涩,反而还有几分甘甜。
刘娥的思绪飘荡,恍惚之中想起了汴京城的长夜。
一盏盏灯烛,一条条河流,男女徜徉步道,听着城头的钟鸣,余韵悠远不散。
“师父……”
刘娥下意识开口,直到她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竟然惊喜地坐了起来。
“先将药喝了。”
李常笑将汤药递到面前,还有一个勺子。
刘娥的笑容凝固住,不只是想到什么,莫名有些低落:“师父,我自己即是医者,这病早已入膏肓,再无回天之力。”
她其实早就想过自己会有大限达到的这天,甚至还多次幻想和赵真在地下相遇。
不过真当轮到这一日,刘娥心底还是难免生出几分恐惧。
李常笑没有否认,却是执意将药端上,郑重道:“不管药石是否有用,最起码要寻一个安慰,得一个念想,否则怎么有心气活下去。”
“你且将药汤喝了,不然,我可就自己喝了。”
李常笑说着,抬手作势将药给收了回来。
刘娥不是第一次被骗着吃药,但她偏偏每一次都愿意上当,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娥直接将药抢过来,一口往下灌。
出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汤药竟然格外的香甜,再无丝毫苦涩,唇齿留香。
同时,她眉宇原本挤出的冷汗散去,面容也再度归于红润。
刘娥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变好了。
李常笑接过宫人端来的椅子,在刘娥床边坐下。
刘娥寻了一个舒服姿势躺好,她仰望着上空,一时间竟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明知这寿命在倒计时,却又不知道做什么,这种感觉尤其痛苦。
这时,李常笑忽然开口。
“我一直听闻,你最喜欢前朝的永徽太后,搜集了不少她的字画和传世之物。”
刘娥闻言点点头,旋即苦笑:“不瞒师父,弟子这一辈子最想成为武后一样的人物。然而此刻,却想知道当她临终前,是否与我一样痛苦。”
李常笑微微颔首:“既然你有兴趣,为师正好知道一些故事。你且将就着听完,莫要当真,只作是心中的慰藉……”
……
武照的一生,熔炼在李常笑的话中,其实也不过是半个时辰。
她从竹园中走出,看尽繁华的长安。
可在生命的尽头,却又重归竹园。
刘娥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波折,下意识以为李常笑是瞎编的,不过这故事又不似作伪。
她看着李常笑的容颜,隐隐之间仿佛是想透了什么。
正当李常笑以为刘娥要挑明什么的时候,刘娥却突然话锋一转。
“师父,我还想听灵惠神女的故事。当然,师父要是不愿意,也是可以不说的。”
刘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眼不经意挪开,显得有些飘忽。
李常笑知道,她这样子反而愈加在意,总归这过去之事早已发生,甚至还历经千年,倒也不存在什么难以启齿的了。
于是,他点点头:“行,说与你听。”
“这事还要从好久前说起……”
这一个故事更加漫长,甚至更加深刻,其中既有少年虚伪的高尚,也有少女义无反顾的等待……总之,结尾充满了操蛋。
刘娥听到动情处,几度潸然泪下。
听罢,她忽然满脸郑重:“师父,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
“这都是哪到哪。”李常笑一脸无奈。
“总之,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弟子死不瞑目。”
“好。”
“还有,既然武后可以回归竹园,弟子也要。”
刘娥说着取出一根金簪,交给李常笑:“弟子始于与师父的相遇,来日无法长留,便以这簪子代替弟子堂前尽孝。”
“师父,最后说一次,再见了!”
……
接下来的三日,李常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当他回过神,赵仁从清仁宫出来,眼眶通红,却是落了泪:“师公,我没有母后了……”
这一次却不是朕,而是我。
李常笑反复摩挲着金簪,眼前浮现出刘娥的面孔,喃喃自语。
“臭丫头,你这是记着为师总喊你‘哭包’,因此想要骗些眼泪么……好,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