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炸雷惊响——
洞庭湖面江水翻滚,刹那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很快变成豆大的玉珠。
范希文仍然抱着阑干痛哭,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拍打在脸上的每一寸。
滕宗谅见这雨水来得突兀,担心范希文上了年纪会淋雨生病,正准备上前将人给拉回到屋里。
谁知,方希文这时突然清醒过来。
他满头白发骤然披散,恍若传说中缥缈得道的真仙,让滕宗谅的动作停在原地。
滕宗谅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这时,范希文的声音忽然传来。
“宗谅……你可知道李太白的故事?”
一句突兀的话将滕宗谅问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重重点头,正色说道。
“当初李太白在岳阳楼遇见蛟龙,饮酒成诗,当世人称酒中仙客。”
“对。”范希文的瞳孔逐渐明亮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激动地抓住滕宗谅:“宗谅,我也悟了!哈哈哈!”
原本还艰涩的思绪,这一刻竟然空前贯通起来,如有神助。
范希文抬头仰天,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不大,滕宗谅本打算侧耳倾听。
这时,范希文突然开口:“宗谅,笔来!你要的记,我有了。”
滕宗谅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
他跑着离开,不忘喊道:“希文,你等我,我这就去取!”
李常笑站在范希文身旁,却见滕宗谅从岳阳楼的一楼跑出,冒着雨在外奔跑,再配合他苍老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将这与“老疯子”三个字联想到一起。
不过,李常笑也能明白滕宗谅的心思。
他今日既是以好友的身份,邀请范希文前来,自然没有带仆从。
再者,岳阳楼从唐末以后,也没有了题诗板的习惯,只是供酒客们观景消遣。
滕宗谅折返去拿纸笔。
固然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这何尝不是对范希文的一种尊重。
不止李常笑看懂了,范希文同样看懂了。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脸:“老夫疯了,宗谅也疯了……”
说着范希文转头看向李常笑:“山长你也——”
这话才到一半,直接被李常笑打断,义正言辞道:“我没疯,是你们疯了。”
范希文倒也不介意,一屁股坐下,缓缓开口:“山长的意思我明白。眼下开海一事,已经给朝廷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这是吾等一直没有发现的。”
“山长,书院里一直传言你具有鬼神莫测之能,时至此刻,希文有一个问题斗胆想问,请山长解惑。”
李常笑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由点头,叹了一口气。
“你且问吧。”
范希文得到允准,忽然站了起来,他目视前方,突然开口:“山长,他们还活着对吧。”
此话一出,四周陷入缄默。
半晌。
李常笑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听到这话,范希文的脸色呆滞一瞬,失魂落魄得走到阑干前,喃喃道:“大侄儿,还有临安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们做了如此决定……”
他知道,只要人活着,就不可能不泄露丝毫踪迹。
除非,是他们不愿意叫旁人知晓。
然而,这个问题却是无法再得到答案了。
恰巧这时,滕宗谅去而复返,从衣裳里面取出纸笔,模样无比狼狈。
他喘着粗气,却面带笑容:“希文,你要的纸笔,回来了!”
范希文这时恢复心神,点了点头,轻道一句:“有劳了。”
他不再废话,提笔直接回到屋中写下。
“庆历十二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范希文与李太白不同,即便是喝醉,但当发泄之后,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模样。
李常笑和滕宗谅没有进屋。
二人彼此对视,滕宗谅有些小心翼翼:“山长,您和希文聊了怎么,我看他竟又恢复了精神。”
闻言,李常笑摇摇头:“没什么。”
“倒是你,希文今日前来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说与旁人了。他样的人,不应该承受这些。”
滕宗谅听罢亦是点头,神色一正:“请山长放心。”
“宗谅作为希文的好友,即便是豁出这一条性命,断然也不会让人毁他半分。”
“嗯。”
正在这时,里室的范希文忽然大笑起来。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笑声中,一个高洁的古之贤者赫然映入眼帘。
当范希文最终落笔,面上却浮现出几分释怀与满足。
这一辈子,能有机会写这一篇《岳阳楼记》,余生算是再无遗憾了。
……
南海的一座小岛。
白皑皑的地面,坚硬到穿刺不得,若非岛上生着林木和大山,真的差点让人以为这是什么巨兽的甲壳了。
赵楷,柳温等一众早就被传言身死的人坐在小岛上。
他们的船只其实还完好无损,之所以停下,不过是因为众人发现这澳洲的不宜之处。
准确来说,澳洲距离大宋的距离过远,如果再像从前一样将开拓海道,终有一日,大宋的财政会被彻底拖垮。
考虑到这点。
赵楷和柳温,以及一众出海水师的将士最终做出决定。
他们要完善一幅海路的图线,就取作“更路簿”,是大宋变更错误航路的步子。
此举的风险很大,但是可以彻底止住国朝中的海路之事,让原本快被海事拖垮的朝廷,可以暂时得来喘息之机。
这是几人想到的最好办法。
唯一亏欠的,是一直支持他们的少壮派朝臣。
众人知道这事会引发的一系列恶果,甚至早就做好了背井离乡,永世不得归家的准备。
他们相信,自己今日做的一切,终会有被人理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