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笑一直跟着王猛进诏狱。
准确的说,是送到了门口,没有进去。
因为坐镇此处的金吾卫将军走来了。
李常笑认得他。
守将名为龚义,是永安帝时期的老人。
堂堂金吾卫将军,麾下统领一万金吾卫。
哪怕如今金吾卫的地位有所下降,在咸阳依旧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而此时,这位大人物满脸愁苦,看上去都快要哭了。
龚义的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这诏狱本来守得好好的,却摊上这桩事儿。
放在平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靖王一个面子,大家相安无事。
但今日之事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事关栎阳侯弑君,不用想也知,宣昭帝肯定大为重视。
要是真让靖王进去,那他这金吾卫将军就当到头了,说不得会罚罪入狱。
李常笑背负双手,其实他也不是非进不可。
事情都是可以聊的嘛。
“本王不进也行,龚将军允本王三件事。”
龚义大喜,连忙开口。
“王爷请说。”
“其一,本王需派二人护持左右。”
龚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喏。”
“其二,这往生戟带入诏狱,震慑鬼祟。”
相比于第一个要求,这反倒不算什么,龚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喏。”
“其三,一应起居不可怠慢。栎阳侯乃开拓之臣,若有轻慢,本王绝不甘休。”
“王爷放心,栎阳侯如有闪失,末将提头来见。”
龚义回答得很坚定。
“记住你答应本王的。”
随后,李常笑派了两名亲卫进去,又将往生戟取出,让他们带入。
……
至于他自己,当然是直奔靖王府去了。
按理说,此番回京该去皇宫复命。
可李常笑心里清楚,宣昭帝现在无暇见他。
王猛一案事关重大。
引起楚地百姓反抗倒只在其次,大不了派兵镇压,亡国之君殉国本就无可厚非。
全盛时的楚国尚且无法抵挡秦人兵锋,灭国后更是如此。
唯一的症结,是落在宣昭帝身上。
他是君,楚皇也是君。
即便栎阳侯立下滔天大功,依旧只是臣。
臣弑君,谓之失序也。
今日王猛弑杀楚皇,来日未必不会威胁到他。
似宣昭帝这等雄主,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心里正想着这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王府。
李常笑轻抚了一下黑马,跳了下去。
黑马熟练地将脑袋拱到他胸前。
“老伙计,以后咱也过安生日子。”
“嘶嘶!”
黑马半抬前蹄,每一缕鬃毛都在雀跃着。
进府后。
下人立刻去禀报主子。
不一会儿。
青璃牵着一个身穿锦袍的小家伙走出来。
李常笑对她轻笑,以示宽心,然后目光就停在了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眼睛亮亮的,脸鼓鼓的,嘴显得特别小。
一双小手紧握着拳头,看上去还有些紧张。
正是靖王府的小郡王,李墨。
今年四岁。
从那疑惑的眼神可以看出,李墨应该是将他忘了。
李常笑不禁哑然。
亏他之前还取笑王陵,现在是五十步笑百步。
正当他有些失落之际,李墨突然俯身行礼,吐字清晰地道。
“李墨拜见祖父。”
见此情形,李常笑都不知道,他露出了怎样和煦的一个笑容。
“乖孙快起。”
反正,在李墨喊出“祖父”二字的时候,一股由衷的喜意涌上心头。
他将李墨接过,抱着他原地转圈。
不一会儿,院中响起了欢笑,掺杂着感动和喜悦。
青璃望着祖孙,掩面轻笑。
靖王开心,她就开心。
接下来的半月,宣昭帝没有进一步动作。
李常笑进宫了好几次。
另观楚国。
寿春破,楚皇死。
原先驻守九江的楚将成济带领残余部将,携数名楚国宗室南下,一直退到南野。
公孙策南下攻占九江、长沙两郡。
成济不敌,撤到阳禺。
背靠西瓯与南越,周围还有各百越部族。
秦人没有继续追击,仅是派兵驻扎岭南。
这倒给了成济生息的机会。
他师从鄢陵君卫斯,在城池治理上颇有经验。
一面,他吸纳流亡而来的楚国遗民。
另一面,他仗这麾下十万大军的支持,总揽国政,将楚国宗室女许配给西瓯、驼越、南越这三个部族的首领。
借着姻亲关系和数次作战的胜利,彻底占据了阳禺之地。
他扶持衡山君芈凉登基,自封上柱国大将军。
宣昭八年,十二月。
宣昭帝亲自前往诏狱,与栎阳侯见了一面。
第二日,栎阳侯从诏狱走出。
半月后,王猛主动请辞大将军一职。
宣昭帝允之。
朝堂上,君臣一片和乐。
这背后经历了多少波折,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回到宫中。
宣昭帝望着桌案上的两件物品出神。
一件是王猛出征时,授予他的大将军印。
一件是赐给李常笑的金令。
数日他入宫请罪,一并将金令奉上。
这一刻起,咸阳乃至秦国,再没有谁会拥兵自重,也不会有人仗着金令违逆圣意了。
宣昭帝自此高枕无忧。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宣昭帝即位这些年,克勤克俭,夙夜兴寐,就是为了这个。
……
宣昭九年,二月。
公孙策及部众回到咸阳。
宣昭帝下旨封赏。
“擢秦将公孙策为西阳侯。”
“擢勇毅伯蒙然为勇毅侯。”
“擢栎阳侯王猛为荆国公。”
……
到最后,宣昭帝还是给王猛封了国公。
“荆”乃是王猛之父,秦将王言之的封号。
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得起先人。
继蒙仲后,王猛成了秦国朝堂的第二位武勋国公。
这也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领兵征伐了。
……
王猛升为国公,这府邸自然也要重新选址。
他与夫人一合计,决定搬到靖王府隔壁,与亲家当邻居。
既然远离了疆场和朝堂,那就好好生活吧。
靖王府。
李常笑将白龟放在沙盆里,由它自己攀爬。
两眼有些出神。
他用手轻轻戳着白龟,有些无奈。
秦国朝堂的这一幕,与昔日的楚皇何其相似。
一者是供奉神龟的遗蜕。
一者是供奉骁勇的秦将。
“罢了,至少常洵还不算冷血。”
李常笑低喃,像是宽慰,又像是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