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马车停在街边。
李常笑刚出现,立刻就有一个身形佝偻、头戴巧冠的太监朝他走来。
太监的动作不算利索,甚至称得上一句“笨重”。
到了近处,他抬起头,脸上的纹路全都挤成一片,声音尖锐又不失洪亮。
“老奴拜见王爷!!”
一个人的气势比一群人都要足。
德顺心里明白,王爷最喜欢旁人说话有中气。
守卫的宫人纷纷侧目。
李常笑无视他们,径直朝德顺走去。
德顺弯身就要蹲下。
李常笑在他脑袋上敲了下,没好气道。
“当本王老了不成,还不滚去驾车。”
说完,他一步迈入车厢。
德顺被骂了心情也美,转身笑着跳上马车。
一声“驾”,马车动了。
李常笑向后靠去,同时拉开两侧的帘子。
路过“煮燃茗”,一股淡淡的茶香传来。
李常笑仔细闻了闻,旋即满脸嫌弃,抱怨道。
“陆家的小子不学无术。”
德顺一言不发,就是听着。
路过“庆丰楼”,门口的小厮在正恭送食客。
掌柜的一手拨弄算盘,一手掂量银子。
他是个行家,入手就能准确说出成色和分量。
路过“清风苑”,明明还是白日,勾栏曲调已经传出。
李常笑半眯着眼。
或许他真的欣赏不来这些。
李常笑更喜欢由他哼唱,青璃抚琴,那琴曲才是世间一绝!
到了靖王府。
才刚走进。
远远就瞧见堂前的柱子后,躲着个小家伙。
他时不时探出脑袋,瞧见李常笑时,又缩了回去。
李常笑勾勾唇角,随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取出两根糖人。
他作势就要咬。
嘴巴还没张开,一声“祖父”先到了。
他闻声看去,李墨顿时就低下脑袋。
小家伙还在纠结怎么开口,下一秒,眼前的视线一变。
再回神,他已经坐在李常笑肩上了,嘴里多了根糖人,左手还攥着另一根。
“行了,臭小子……”
……
宣昭十一年,八月。
朝廷出台法令。
即日分田。
四国破灭后,各国宗室被先后迁徙到大秦的北面,西北和西南。
原先属于他们的土地便空置了。
天下初定,王化之道在人心。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分田才是将列国之人变为秦人的根本。
宣昭帝将此事交给丞相李由负责。
可谓一举两得。
一来扶持了革新进取的列国臣子。
二来能激起他们与列国旧贵族的对立,彻底断绝跳反的后路,死心塌地为秦国效力。
自受命以来,李由日夜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懈怠。
分田关涉生计,乃千秋大业。
为此,李由将几位同样出身微末的臣子喊来,一同商量对策。
他们有过亲身经历,自然清楚乡邻治所的弊病。
政令不甚通达,宗族阳奉阴违。
还有文字和度量的差异也都需要纳入考量。
李由汇集关节,呈递到宣昭帝面前。
看到这些,宣昭帝也犯难了。
让他在朝堂威压群臣还行,真到了实际治理中,经验上的不足很快就暴露了。
不过这不要紧。
李由简在帝心,替宣昭帝想好了对策。
总共分为两步。
第一步,暂且以朝廷租种的形式将土地分出去,以免土地荒废。
第二步,开始在货币、度量衡、文字着手,力求秦国全境统一。
宣昭帝面上闪过思索之色。
他心里清楚,李由这两条建议都能算是中肯之策,倒也配得上他这丞相之位。
只是,度量衡等三者古已有之,世代累进下早已约定俗成。
贸然变动,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动乱。
宣昭帝分田本就是为了求稳,眼下之举明显是背道而驰了。
李由早就准备好说辞。
陛下乃千古一帝,此举功在千秋,利在当代。
后人闻之,必会深念感怀,歌颂功德。
至于些许动乱,调动兵卒镇压便是。
宣昭帝没有当场拍板,他让李由先回去,表示还需考虑。
李由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而告退。
君臣十余载,他对宣昭帝的脾气再清楚不过。
没有当面否决,很大程度上就是同意了。
果然。
第二日,朝堂。
宣昭帝将李由的策论展示给朝堂诸公。
以李由为首的列国臣子向来是宣昭帝的铁杆。
而守旧的秦国臣子也没有反对,毕竟无论是货币、度量衡、文字,那肯定都是以他们为准。
既然影响不到自身,便算不得是违背祖制。
于是,统一度量衡、文字、货币的政令得到朝臣的一致认可。
宣昭帝心下豪情大起。
紧接着,他将几名秦将喊出,命他们领兵前往列国旧地坐镇,是为了镇压顽固的抗拒力量。
靖王府。
李常笑获悉朝堂政令,着实感慨了一番历史的惯性。
从后世子孙的角度,统一度量衡之举是值得称颂的。
无论李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宣昭帝能够最终下定决心,放手去做,足见他是个大气魄的。
心想着,李常笑忽然抬起头。
李墨正在院中练剑,剑是李常笑为他制作的木剑。
毕竟年岁还小,他只是挥舞了一阵,脸就变得红扑扑的,嘴里喘着粗气。
每到这时,李常笑会拿起木剑,替他讲解剑法的破绽。
至于能不能听懂,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李常笑自己都没学过几天剑。
反正是自家的娃儿,教错了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
宣昭十一年,十一月。
云王妃突染重病。
早在数月前,她就有了苦夏的迹象,只得闭府修养。
李常笑开了方子,还经常过府替她度些内力,消解病气。
入秋时,天气变得凉爽,她的身体有了明显好转。
本以为是痊愈。
谁曾想,就在短短数日,云王妃的身体急转直下。
最后还是李常笑预先留下的“金风玉露丸”起了作用,暂时止住了病情。
即便如此,云王妃的身子还是垮了。
宫里的太医先后会诊,最后都摇着脑袋,结果出奇地一致。
虽然他们不清楚那股吊命的药力从何而来,但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凡人是逃不开来。
大限之期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