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王璋无恙,李常笑紧绷着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他和王、熊二人同行,沿太原郡南下去孟津。
路上,李常笑对熊彰这游商的行当起了兴趣,同他聊了许多关于游商的事儿。
提起本行,熊彰立即眉飞色舞起来。
他得意地讲述了自己如何打点边关秦卒,还有疏通匈奴百长的关系。
靠着两头通吃的手眼,熊彰在一众漠北游商中同样闯出了名声。
李常笑将这些事暗暗记下
嘉定三年,十月。
抵达平阴城。
如今三川郡落在沛王麾下,西面的秦廷没有进军的打算,整座郡县勉强算是安宁。
进入城门之后,商铺林立,酒楼茶舍,还有饭店客邸络绎不绝。
街道两旁出现了许多摆摊的商贩。
走了几步,忽然前面有一家是卖饴糖的。
熊彰眼睛一亮,靠近铺子,对那小贩说道,“店家,要半两饴糖。”
小贩或许是认得他的,态度分外热情,爽利回应,“好嘞,客官稍等。”
说罢,他蹲下身子,取出一小包桑皮纸,里面包的就是饴糖。
熊彰笑着接过,同时递给店家二十五文。
见此,王璋眼中闪过几分惊讶,是为饴糖的价格。
照这么算,一两饴糖需得五十文。
要知道,哪怕战乱粮价最高的时候,一斛也才十五文上下,低的时候只要五文。
熊彰这家伙有够阔绰。
察觉到了他的疑惑,熊彰当即解释道,“是买给家中孙儿的。俺老熊平日不着家,恐孙儿疏远了,给他甜甜嘴,记得老熊的好。”
此话一出,就连李常笑都看了过来。
行啊,老熊心眼不小!
……
当天晚上,李常笑与王璋在熊彰家里住下。
虞氏听说熊彰带了客人回来,立即将自家养的鸡宰了,煮上黄米饭,招待客人。
席间还有许多后院种的蔬菜,样式可谓齐全。
李常笑嚼着黄米,不时称赞虞氏的手艺,当真称得上一绝。
熊彰的两个儿子,还有长孙都来了。
看着他如今子孙俱全,妻子贤惠的模样,李常笑心底感到些羡慕。
从熊彰的表情来看,那小子同样沉醉这种生活。
李常笑偶尔也会设想,若让项霸王和虞美人见到此景,是会慕念与子偕老的美好,还是感慨柴米油盐的酸涩。
因为他这只煽动翅膀的蝴蝶,不知搅乱了多少因果。
……
入夜。
熊氏一家都歇下了。
李常笑与王璋仍醒着,说起关于日后的打算。
既然答应过丹阳,肯定不能让王璋重回军伍了,得他另谋生路。
王璋倒没有什么不满。
他自己也明白,这次活下来已是上天庇佑,不可能每次这么幸运。
生为人子,却让父母担忧,可谓是大不孝。
想清了这点,王璋再次陷入了新的迷茫。
直到天亮,依然没有决定好。
李常笑不催他,同样不会给他任何建议,因为王璋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此后数日。
他二人仍旧在熊宅借住。
却也不是白住,李常笑与王璋同样有所付出。
熊彰的次子熊梁对军伍感兴趣,王璋便将自己领兵多年的兵法传授与他,其中有不少是历代秦将总结留下的,堪称兵家典范。
放在以前,这绝对是各家的不传之秘。
可今时不同往日。
偏居一隅的秦廷日益衰落,秦国将门同样青黄不接,再这么下去,只会白白糟蹋这些好东西。
熊梁这小子愿学,王璋便将他当成衣钵传人,将毕生所学传与他。
至于李常笑,他别无所长,只有一身医术勉强能拿得出手。
他替熊家的这些人都诊断了一遍,替他们清楚了身体的毛病。
尤其是虞氏,她患有轻微的气疾,如今还不显,可随着年龄增长,情况只会愈发严重,最后甚至会影响寿数。
李常笑拿出自己珍藏的百年老药,替她熬了些大补元气的汤药。
这一切都是不足对外人道的。
……
嘉定三年,十一月。
苦思一月,王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想要去当商贾——
李常笑微微愣神,询问缘故。
王璋便说起了之前熊彰买饴糖的事。
半两饴糖,二十五文,足够买五斛粮食啊!
讲到这,李常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璋是想起元始年间的那场极寒天灾,彻底压垮了大秦盛世。
若有足够的粮食,或许大秦的命弦就能改写……
这是无数秦国老臣逝世前的遗恨。
王璋在秦廷多年,显然接受了这种说法。
对此,李常笑不敢苟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可没忘,元始帝当年是运了百万石粮食到山东诸郡的。
真要落到实处,哪怕大秦黎庶千万,支撑数月是绰绰有余的。
可事实呢。
大秦各郡的灾荒并未缓解,甚至加剧了百姓的愤恨。
这分明不是秦皇的错,错的是这世道,是那批附骨之疽。
他们吸大秦的血,吸黎庶的血,最后将偌大的秦国彻底吸干。
当然,李常笑同样不会告诉王璋。
既然他接受这个说法,并且从中寻得了归途,姑且就当事实果真如此。
于是,李常笑又问起了生财之道。
王璋表示还没想好,倒不如从饴糖开始。
听到这,饶是以他的定力,对王璋都无语起来。
这小子对此道还真是一窍不通。
倘若饴糖真能生财,那些贩卖饴糖的小贩就不是小贩了。
也罢。
看在丹阳的份上,李常笑觉得自己该提点他一下。
毕竟李墨和王璋都是外甥,厚此薄彼是要不得的,一碗水需得端平。
前头李墨靠着他提供的葡萄酒方子大赚了一笔,现在也该给王璋来点不一样。
经商之道,“经” 靠的是禀赋和能力,而“商”这一字讲究独特性。
旁人有的我也有,我有的旁人却没有,若做到这点,等待的就是财源滚滚。
李常笑暗想,既然先有“饴糖”,倒不如将“蔗糖”推出来。
论起甜度,蔗糖完全吊打前者。
这一切同样有其可行性。
前些年他途径滇地,就见过野生的甘蔗。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早有注定。
说做就做。
这天夜里,李常笑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蔗糖赋》,交给王璋,并且言明了滇国南部的甘蔗。
至于这小子能不能成功,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若是成功并且发扬起来,后世可就不能叫‘西国石蜜’,该喊‘滇南石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