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世子李孝瑜携妻儿赶到。
李孝瑜的正妻是月氏王嫡女,昔日鲁王力排众议,替他定下这婚事。
夫妻二人成亲后恩爱如初,诞下了王长孙李昭。
“昭”是鲁王亲选的名字,一来昭兴大秦,二来纪念圣皇宣昭帝。
大病如潮,鲁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用仅剩的时间,谋划了未来百年西北的出路。
若汉廷不遂,则趁势攻回咸阳,重续大秦江山社稷。
若汉廷鼎盛,则分作两脉,一脉遁入西域再谋大业,一脉直往汉廷俯首称臣。
万事难,难在兴业,难在赓续,望二三子谨记!
……
半月后。
鲁王将手中的事情交代完毕。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孙李昭在旁。
鲁王笑眯眯地取来舆图,一手揽着自家孙儿,另一只手指着舆图上的西域诸国,温和地替他讲述西域风土。
华美的玉石,风情的舞女,神奇的香料……
鲁王用短短数语,在李昭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故事说完,鲁王有些不舍地在孙儿的头上揉了揉。
李昭转过头,意犹未尽地摇着自家祖父。
“祖父,昭儿听不够,还要!”
这时,鲁王的意识逐渐溃散。
他身子向后仰去,口中轻声答道。
“好,好。昭儿且等片刻,容祖父浅睡片刻。”
李昭信以为真,小脸上略有失落,可他没有继续纠缠。
下一刻,鲁王的眼睛彻底合上。
李昭悄悄朝屋外走去,世子等人静候在此。
瞧见李昭出来,以为是娃儿惹鲁王生气,所以被赶出来了。
谁知,李昭满脸正色地对众人作出噤声的手势。
“父亲,祖父说要歇息片刻,所以昭儿先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孝瑜愣在原地。
……
当晚,鲁王逝世的消息传出,浓郁的悲伤彻底笼罩西北。
一时间,无论秦人还是胡人,都披着白带走出家门,沿着街道跪下,留出了正中的路。
秦人拜举四帝,胡人拜举长生天。
他们由衷祈求自家的神去庇佑他们的王。
……
迷蒙之中。
鲁王的魂魄凝聚在休屠城的上空,俯瞰全城缟素,那冲天的哭声令他也觉得哀伤。
满城树枝上悬挂着白灯笼,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灰的气味。
送灵的队伍肃穆庄重,世子穿着丧服赶在前头。
鲁王轻抚长须,眼底满是欣慰。
随后,他的魂魄升空,从安定郡一直飘到敦煌郡。
三十余年光景,西北从不毛之地,变成了真正的塞外江南。
鲁王心底豪情万丈,旋即热泪盈眶。
“祖父,墨儿做到了……”
……
万里之外,舒敖部。
李常笑走到月下。
他手握长笛,吹奏着清冷的曲调,笛声百转回肠,漾起千层涟漪。
薄雾浓云,不多时就大雨倾盆落下,还有狂骤的风赶着天涯芳草步步紧逼。
在湿意的朦胧里,北风的呼啸中,笛声渐歇,余音中还流淌着一缕缕悲哀,一束束孤独
李常笑静静立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他放下长笛,低声轻喃。
“墨儿,祖父看到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向后倒下,坠落在地面。
白龟不知从哪里出来。
它缓缓爬到李常笑身旁,安静地靠那。
月落星海,一人一龟沉沉入梦。
……
天汉十四年,五月。
益州郡,贲止。
王璋父子凭借汉帝的册封还有麾下的高手,将贲止打造成了王家的“贲止国”。
大批的蔗糖在贲止产出,经由王家游商,运到汉廷各郡。
短短数年,已经成了咸阳权贵的心头宝,连天汉帝尝了都赞不绝口。
不少人眼红蔗糖的暴利,试图将蔗糖据为己有,暗中打探跟踪,最后全被王牧率王家护卫伏杀于交趾。
其中最典型的,就数上一任滇王。
王璋手刃滇王,借此将势力延伸到了滇国国内。
他扶持滇王幼子即位,自封相国,把持了滇国朝政。
这日,鲁王逝世的消息传到相国府。
平日杀人如麻的王相国,将自己关在屋里,独自一人垂泪。
李墨的逝世彻底断绝了他在大秦的最后一缕羁绊。
事到如今,他也需要考虑王家的未来。
徐夫子将蔗糖之法传授于他,这背后代表的海量财富,足以令国朝动荡。
王璋思虑再三,最终作出了决定。
他取来事先拟定的祖训。
本来依照王璋的规划,王家后人凭借蔗糖财富,还有手中的滇国,步步走向人前,最后发展成益州王氏。
可在这一刻,王璋忽然改了念头。
鲁王作为秦廷最后的底蕴,肩负光复大秦的使命。
他身为鲁王胞兄,身上同样流淌着大秦皇室的血液,复兴大秦他同样责无旁贷。
眼下鲁王在明,他可潜入暗中。
待日后两脉里应外合,一齐推翻这篡秦的汉室。
……
自那日之后。
王璋作为滇国国相,时常前往邻近的交趾郡,与郡守荀嵇往来。
荀嵇膝下无子嗣,只有一女儿。
王璋替嫡长孙王甫张罗,迎娶荀嵇之女,两方结为儿女亲家。
余下数年,他靠着滇国势力助荀嵇平息郡内叛乱,自掏腰包用金银重修城池。
交趾郡的面貌焕然一新。
荀嵇投桃报李,提拔数位王家子弟担任郡县官员。
天汉十六年,九月。
咸阳的使者来此,宣读圣旨。
郡守荀嵇治理有方,今升任为魏郡郡守。
荀嵇领旨谢恩,即日赴任。
王甫携妻儿随同前往,按照王璋的规划,王甫借用荀嵇的力量在当地立足,是为魏郡王氏。
相比交趾郡,魏郡作为昔日天下繁盛之地,更能博得汉廷士人好感,从而成为其中的一员。
混入大汉士子,这是王璋的第一步棋。
至于王家另一脉,则留在滇南当地,是为交趾王氏,负责替魏郡王氏张罗钱财。
做完这些。
王璋像是被掏空了身子,身体每况愈下。
他将相国之位交由王牧继承,自己则退居府中安养。
王璋自知时日无多,却不愿意闭上眼。
心头的执念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天汉十八年,四月。
一封书信从魏郡寄来。
信上的是王甫升任决曹掾的喜讯。
待看清了“决曹掾”这三字,王璋笑了。
心神放松之下,那口吊着的气彻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