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李常笑不再继续收徒传医。
他窥探过天机,知道这一批弟子出师之日,也是他离开匈奴草原之时。
李常笑眯了眯眼,心中满是感慨。
一晃眼的功夫,他在匈奴草原待了五十年。
犹记来时是为了逃避那些被埋葬的过往,可事实证明,他从来都没有从里面走出来过。
自嘲了片刻,白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爬出来,偌大的身子直接压在李常笑腿上。
“呼呼呼~”
它不停用脑袋拱着李常笑,活泼的眼睛里写满了愉悦。
“知道了,替你挠挠。”
李常笑好脾气地说道,接着用手在龟壳表面摩挲着,像是毛刷划过粗糙的青石板,眼底罕见地浮现出笑意。
白龟满脸享受,整个龟都懒洋洋的,四条爪子舒服地向外张开。
此情此景,倒是让李常笑心里庆幸了起来。
幸亏还有白龟陪伴,若不然,或许他就像那负重远行的旅人,彻底迷失在这滚滚红尘里了
过了一会儿,李常笑忽然开口。
“小五,咱们若走了,你可想好要去哪。”
闻言,白龟转过脑袋,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呼呼……呼~”
它还是一贯的眉飞色舞,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狡黠的弧度。
李常笑懂了它的意思,笑着点头。
“成,那到时咱们到云梦泽,住上他个百八十年。对了,在这之前,莫要忘了龙马和马爷,答应过人家的事儿,那是一定要做到的。”
白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它可是只言出必行的龟。
……
往后的日子,大汉骑兵靠着缴获的战马,不断扩大队伍。
为了稳住优势,元鼎帝甚至将西面的胡骑军团和南面的越骑军团也都派到了北面。
朝堂君臣知道,大汉忍辱负重的日子已经过去,接下来是争口气的时候,要叫那些世代放牧的夷人长长记性。
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
随着战势趋于白热化,左谷蠡王部也无法置身事外。
周戮麾下的一支汉骑经过此地,杀死了许多放牧的老少,劫掠了数以千计的牛羊,踩坏了大批的庄稼。
若禾大为震怒,重新披甲领着骑兵出击。
过了三日,他追上了那支曾经袭掠营地的汉骑,靠着兵力优势包围大部,俘虏残兵。
最后,若禾下令将汉骑五马分尸,把残余的碎肉抛弃荒野,让草原秃鹫与猛兽分食。
李常笑目睹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可他终是没有出面阻止,只是对着白骨念了几遍礼魂,安抚那群流落的亡魂。
战争进行到这一境地,早已脱离了劫掠与厮杀的范畴,而是积累了数十年的恩怨完全迸发。
……
接下来的三年,匈奴与汉军持续作战。
匈奴族中的草场被焚毁无数,牛羊的数目一减再减。
同样,大汉由于连年征伐,天汉、阳朔两朝积累的资财和粮草挥霍了大半。
为了凑齐军饷,元鼎帝不惜对勋贵和藩王动手,安业朝以来的轻徭薄赋就此终结,元鼎帝在民间的威望一落千丈。
可事到如今,灭胡已是开弓之弦再无回旋的余地。
匈奴不可能再给大汉四十年,大汉也经不起这场大败的后果。
霎时间,漫天乌云密布,隐隐还有怒雷咆哮。
李常笑兀自坐在穹庐,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
他眯了眯眼,缓缓抬起头,轻声叹道。
“要变天了。”
……
终于,元鼎帝和伊邪单于都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元鼎六年,七月。
汉廷以卫征为将,组织大规模的兵马,准备深入漠北一举击溃匈奴大军。
伊邪单于率十二万儿郎应战。
左贤王和右贤王各率五万骑兵,从东西两面夹击。
二十余万的骑兵,对匈奴来说不亚于举全族之力。
倘若战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战前,伊邪单于少见地召开了动员大会。
他单膝跪于祭天金人面前,运起内力,让自己的声音传遍龙城的每一处角落。
“吾以单于之尊,向神灵请命,承续先祖荣光,统率诸部控弦之士横出,势必摧垮汉人脊梁,令我族之名响彻咸阳。”
底下的匈奴贵族和骑兵纷纷怒吼,情绪激昂到了极点。
另一面,元鼎帝力排众议,将后方的大汉精兵调至边境。
大有背水一战的架势,这是赌上了大汉国运的一战,哪怕元鼎帝自己,对战争的局势都没有明确判断。
短短一月间。
并州、幽州、朔方,四十余万精锐步卒,还有十二万骑兵云集在此。
半月后,元鼎帝的御撵亲临,激励前线将士。
随驾的还有二十余位开国勋贵的当代家主,他们或而主动请命,或是被裹挟前来。
无论过程如何,但可以知道的是:如果大汉战败,匈奴大军势必兵临城下,大汉君臣都将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日中天的元鼎盛世也将宣告终结。
安定郡,泾阳。
鲁王李昭巡视城池,经停此地。
这是昔日其祖父,第一任鲁王李墨继藩定都的地方。
鲁王府依靠泾阳,一步步壮大,最终成为地跨五郡,名镇西域的强大势力。
汉帝和单于将要决战的消息传出。
这几日,不断有匈奴和汉廷的使者前来拜见鲁王。
他们提出了各种诱人的条件,极立劝说鲁王出兵,加入其中一方。
以鲁王府如今的力量,足以在两方交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倘若他们加入战争,胜利的天平必然倾斜。
鲁王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们西北军竟然成了香饽饽 。
不止如此,王府的几位幕僚,大月氏等族的将领也来进言。
他们希望鲁王掺和其中,替西北争取更大的利益。
只是,鲁王面对部下还有各方拉拢,表现出了相当的定力。
明面上,他闭门不见外人,成日深居王府,不问世事。
事实上,一连数日鲁王都在待在家庙。
两代鲁王以及数十位大秦帝王的令牌都供奉在此,这些全是大秦亡国前,从祖庙迁来的。
李昭双膝跪地,捧着焚香,拜了一次又一次 。
每一次抬头,他眼神中的坚定都多了一分。
口中说的话语却意味不明。
“望历代先祖见谅,李昭今日所为,俱是为了再造大秦,让李氏重新问鼎中原。”
“如有罪责,李昭愿一力承担。”
匈奴草原。
李常笑似有所感,
他抬头仰着天,观望了许久,闷闷憋出一句。
“罢了,便宜你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