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十七年,十二月。
东宫传出喜讯。
太子妃怀了!
听到消息,太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东宫,探视太子妃。
椒房殿,卫皇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多年无后,这一直是她最担忧的。
如今太子妃有孕在身,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终归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待皇嗣成长,只要她能稳住后位,加之大将军卫征使劲,太子继承大统已成必然。
卫氏这些年谨小慎微,所图不过是儿孙和家族的顺遂。
元鼎帝对未出生的小家伙很是期待。
到底是嫡亲的孙儿,总归比庶出的要亲切。
另一方面,这让元鼎帝想起了皇祖。
即便追求长生,他仍然时常会幻想皇孙出世,再由他亲自蒙学,养在身旁教导治国的方略,为君的根本……
朝堂诸公同样满是大喜。
他们做臣子的,一举一动都会福泽或祸及背后的家族,那是动辄成百上千条性命。
大汉皇位平稳传承,最好不要有什么波折,这才是最好的。
相比前秦那群武德丰沛的莽夫,汉臣自诩儒雅墨客,能动口的事情绝不动手。
然而——
这一切的平静,很快被一个更加震动的消息打破。
元鼎帝病了——
久违的苦痛和晕眩,很快令这位大汉帝王陷入极端的病苦之中。
太医们手段齐出,可依旧不能减缓半点。
说到底,他们学的是治愈病魔的本领,而不是脱离苦海的仙术。
折腾了三日。
元鼎帝的身子再度恢复,手脚利索,甚至还能骑马弯弓射大雕,比寻常老叟利索多了。
可这并不能叫他满意。
消沉了许久的长生野望再度膨胀。
元鼎帝先是遣太监到唐侯处,索要靖王留下的其他丹药。
唐侯摇头称无,并任由汉廷卫士搜查全府,从前厅后堂到假山假水,甚至密室的每一处角落都没有放过。
汉廷卫士有心立功,却没有什么进展。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见唐侯这般配合,倒是存了放唐侯一马的念头。
只有极少数,仍然坚持栽赃唐侯,避免陛下责罚。
唐侯对此早有预料,他将昔日李常笑手抄的一份《南华丹经》原本奉上,彻底堵住了剩下人的嘴。
现在大家都有交代,自然不会继续为难。
未央宫。
元鼎帝闭目养神,底下的太医们却对着《南华丹经》开始发愁了。
陛下下令他们炼制丹药,可不就是为难人嘛!
真以为每名医者都是靖王不成。
哪怕在医家之中,靖王开辟的“药膳”“丹丸”两道同样享有盛名,深受历代医者敬仰。
自靖王以来,掌握“药膳”的医者世家有不少,可更为玄乎的“丹丸”,据他们所知,除靖王以外无人能掌握。
不会炼制这只是其一,真正让他们不敢动手的原因,却是担心天子服了丹药有损,导致株连全族。
一连数日,太医们没有任何进展。
元鼎帝大怒,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大殿生气,砸碎了不少物件。
这时,有机灵的太监想起前些年方士献上的金丸。
金丸藏放府库多年,未见任何变化,说不得是有奇效的。
想明白了这点,太监咬牙,决定赌上身家性命,奋死进言。
元鼎帝这才想起了被驱逐的方士。
不如,将他们召回来……
念头闪过,最初只是不经意。
可当元鼎帝看见金丸盈新如故,那念头立刻变得空前强烈。
当夜,汉廷高手出城,前往各方郡城,搜罗方士。
元鼎帝则小心翼翼地刮下金丸一角,尝试吞食。
很快,强烈的恶心感遍布全身。
元鼎帝皱着眉,吐了出来,大殿的木板上留下一滩浑黄之物,还残余着熏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
两月后,残余的方士重新回京。
他们望着阔别已久的宫城,心头一阵火热。
方士首领暗暗握拳,“吾失去的,定要夺回。”
入宫以后,他再次见到了元鼎帝。
瞧见元鼎帝鬓角的白发,方士首领眼神一动,取而代之的狂喜。
“吾方技家的盛世,就在今日!”
时光匆匆,转瞬过去半月。
在方士首领的劝说下,元鼎帝第一次咽下了金丸。
与金风玉露丸大有不同。
都姓“金”,服用金风玉露丸是白日飞升,那金丸的滋味像是堕入地狱。
半颗下肚,元鼎帝猛咳不止,脸色发红,仿佛被煮熟了一般。
太监们投去担忧的眼神,方士首领却说是正常现象。
以元鼎帝的骄傲,既然吃过了苦头,断然不会让这成为笑柄,他丢不起人。
于是,在某种双向奔赴下,陛下服用金丸的消息不胫而走。
长安城中,那些稍微精通医理的人家,暗地里大为不屑。
信奉道家的修士,同样嗤之以鼻,想要成仙,辟谷祛浊才是正道。
只有老臣忧心忡忡,当他们再想寻求梁王和楚王出面时,二王纷纷紧闭门户,不见外人。
随着陛下龙威日盛,哪怕身为同胞兄弟,在长生的问题上也不敢发声。
二王心里清楚,情分是会日益消减的,可两家王府的人口不会,倘若因此开罪陛下,搭上了全府的未来,那是不值当的。
事情的发展正如他们所料。
服用金丸,元鼎帝的情绪古怪,独断专横,不停劝告。
短短一月间,先后有六名臣子因劝谏入狱,自戕狱中,数目比元鼎前十七年加起来都多。
方士们仗着有陛下撑腰,又恢复了欺行霸市的嚣张作派。
六名臣子的下场在前,没人愿意当这出头鸟,只能坐视世风日下,黑云笼罩长安。
……
元鼎十八年,十月。
东宫传出一道哭嚎声。
宛若惊雷,穿过密布的乌云,给长安带来光明。
“禀告陛下,是位龙孙!”
报喜的大太监满脸激动。
元鼎帝望着下方,浑浊的老眼骤然闪过清明,龙袍下枯瘦的手臂颤动不已。
“好,好!”
元鼎帝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将案前的金丸推倒,行至殿下。
声音里饱含期待,还有一丝急切和惊喜。
“摆驾东宫!”
听到熟悉的语气,大太监只觉得鼻子一酸。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