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容华楼掌柜娘子看赵锦衣的心情已经大大不同了。
她做生意多年,阅人无数,与高门大户的太太们大多打过交道,自己耳濡目染,自然的也有几分气度。
眼下看着赵锦衣小小年纪,虽没有长辈陪伴着,可这看似亲和却凌人的气势,掌柜娘子不敢怠慢,赶紧差唤绣娘,将一件嫁衣捧出来。
嫁衣缓缓在赵锦衣面前展开,美轮美奂,让人目不转睛。
这件嫁衣,竟是巧夺天工之作。
赵锦衣忍不住坐正身子,细细打量着。
掌柜娘子自己也有些激动:“这件嫁衣,在容华楼里放了也有近二十年的光阴了。”
什么,竟然有二十年了?!
可这件嫁衣却仍旧是宛若新作,料子样式无一不高贵大方。
掌柜娘子娓娓道:“二十年前,正是我容华楼风头正盛的时候,那时候楼中绣娘不少,技艺精湛,在京都中各凭本事大出风头。当时一家高门大户的一位贵女欲出嫁,特意多给了定金,让我容华楼里的两位技艺最出色的绣娘各绣一件嫁衣。两件嫁衣绣成后,这件嫁衣却是那位贵女思虑了三日三夜,才依依不舍的放弃的。四姑娘可别看那位贵女没要这件嫁衣……”
赵锦衣微微笑着,打断掌柜娘子的话:“不知掌柜娘子口中的这位贵女,是何人?”
不过才二十年前的往事,她赵锦衣要扒,也是能扒出来的。
掌柜娘子一噎,神情略有些尴尬。这赵家四姑娘,怎地这般不给面子呢?通常小姑娘听到这些,不都是心中跃跃欲试的吗?明明她方才都瞧见赵四姑娘对这件嫁衣颇为心动的样子……
她思虑了又思虑,才道微微笑道:“已经是往事如烟,四姑娘就不必细问了。”
赵锦衣这才道:“倒是小女子唐突了。”毕竟,每个行当为了生意,都得编造些传说不是?这件嫁衣是真的好,就不省得那位贵女嫁人后可是事事如意,夫贵妻荣,子息兴旺。
时人是最讲究这些兴头的,赵锦衣也不例外。
她可不想与宁咏成亲后,日子过得一塌糊涂。那便是这件嫁衣再好看,她也不会要。
她笑道:“这件嫁衣,自当遇到有缘人时,便是它光彩大放的一日。”
掌柜娘子忙道:“多谢赵四姑娘贵言。”
赵锦衣自取了那两件嫁衣款款而去,容华楼一通忙碌,又恢复了这几日的平静。掌柜娘子目送赵锦衣的马车拐过弯时,上扬的嘴角忽地耷拉了下来。
赵四姑娘,竟是与那位,长得一模一样呢……
只这命运,可是也是一样的多舛?
她抄着手,晃晃悠悠的进门去了。
赵家这两日,喜气洋洋的。
三位姑娘接连定下亲事,这几日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被胡管事支使得团团转。虽是年前才彻底打扫过庭院,但出阁这样的大事,自然又得清扫一回的。
赵锦衣才将嫁衣给两位姐姐送过来,还没歇上一口气,无衣又来了。
这回阿娘要与她商量哥哥赵修远的婚事。虽然赵锦衣是未及笄的姑娘家,但吴氏操持二房的事务时,向来都是手把手教赵锦衣的。吴氏自己虽然没有执掌中馈,但这些事务,却还是要教女儿的。
虽然头上还有大房的堂哥还不曾定亲,但这回吴氏也顾不上许多了,决心要给不成器的儿子定一门靠谱的婚事。
阿娘办事,赵锦衣自然放心。
吴氏让女儿写下定的单子。前面申家来下定时,赵锦衣看过下定的单子,印象深刻,是以写起来轻车熟路。
写到一半,梅染与鸦青端着茶点进来,吴氏让赵锦衣歇一歇。
赵锦衣才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吴氏低头啜茶,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女儿,还是道:“今日阿娘遇到宁家二郎的母亲。”
赵锦衣的一颗心忽地怦怦的跳了起来。
她点心也不吃了,一双杏眼只看着阿娘。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
吴氏轻轻吁了一口气:“宁家过几日要操办宁家大郎的婚事,我特意与宁母说了不少,她却并未提起要来提亲之事。”
不仅没有提起,连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毕竟宁家大郎身体不好,却还要操办婚事,自己问这么多,宁母大约以为自己是要打探宁家的阴私。虽然同住康乐坊,但宁家与赵家条件相差得太大。吴氏这样一个顺风顺水,深得丈夫宠爱的女子,宁母的眼神看起来嫉妒得想要吃人。
宁母这样的态度让吴氏觉得,自己的女儿可是得了臆症?
但赵锦衣向来聪明伶俐,性子又爽朗,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男子弄出些子虚乌有的事来。
因为这个,吴氏担心了半日。
赵锦衣脸上微微有些红。她慌乱道:“许是要操办宁家大郎的婚事,她暂时还无瑕顾及。”
吴氏爱怜地看着女儿,不再为难她,只道:“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陪着阿娘清点物什。”
赵锦衣答应下来,吃了几块茶点后,继续替阿娘写单子。终究是心中藏了事,她连连写错几个字后,吴氏笑道:“莫不是今儿替姐姐们取嫁衣,太过劳累了,还是快快回你的小院歇着罢。无衣,无衣,快快进来替我研墨。梅染鸦青,将你们姑娘架回去好生歇着。”
赵锦衣着实也待不下去,便与阿娘辞别,一路脚步虚浮回到小院。
才坐上罗汉榻,她便与梅染道:“若是长春回来,叫他速速来见我。”
她要让长春查宁家的事。以前她因为爱慕着宁咏,特意吩咐过长春勿要打扰宁家,可这回她却顾不得了。难不成那日在春光阁,她会错了意?宁咏从头至尾,都没有与她白头偕老的意思。想起今日在街上遇见宁咏满脸柔意,与别人说话的那一幕,赵锦衣的思绪乱得厉害。
若那马车里坐着的果真是个妙龄少女,那她赵锦衣岂不成了笑话?
不,不可能。她赵锦衣,是赵家最聪慧的姑娘,怎地会成了笑话?她可是祖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京中大儒赞赏过的女子,怎地会成了笑话?她素来是知道自己性格的,她性子强势,容貌在赵家姑娘里也并不显,哥哥赵修远被她管得严了,偷偷的在背后叫她“小罗刹”。是以她都快及笄了,还没有人家来提亲。祖父顾着她的脸面,说赵家的姑娘便是不嫁人也可以,赵家都养着……
所以祖父才要替她招赘婿吗?
便是祖父都担心她嫁不出去?
可宁咏,宁咏不是一般人啊。他满腹才华,定然能看得出来她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明明那日在春光阁,他那般的神情,那般的话语,都是那般的让人笃定,他要娶她!
她呆呆的倚在小几上,看着窗外乌云密布,风打着旋儿,从地上跑过。
雨还没有下,鸦青提着食盒快步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梅染赶紧上前,接过食盒。
长春喜欢梅染,每次看向梅染的时候,一双眼都舍不得挪开。
可竟然没有人喜欢她吗?赵锦衣呆滞地看着雨点开始激烈地打着地面,在青石板上留下圆圆的痕迹来。
梅染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与自家姑娘道:“姑娘,长春还没有回来。”
此时的长春在南朱雀门外街巷子里的灯笼铺子,一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