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兄弟二人各怀心思,后院三房里,朱氏半倚在榻上,看着女儿赵锦云拿着一块布,一会勾着唇笑,一会沉思。
女儿从赵锦衣处回来,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女儿莫不是魔怔了?
正想着,赵锦云抬眼,看到阿娘担忧的目光,笑道:“阿娘,你看两日后赴宴,我穿什么样的衣衫好?”
朱氏听女儿说过,苏姑娘的相貌略带英气而俏丽不足。她道:“我记得你有一件长褙子,你不甚喜欢,就穿那件罢。”
原以为女儿会诧异,谁料她却笑道:“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出风头的机会,自然要留给四妹妹。”
朱氏很是欣慰,女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只,这样做真的好吗?若是那日赵锦衣失了脸面,赵家的脸面也不好看。他们到底都还是姓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锦云仿佛看透阿娘的心思,上前来替她捶腿:“他们二房是他们二房,再不好看,也是二伯父二伯母教女无方。毕竟小姑娘们争风吃醋,也是常事。”每年在京都里,这样的事情发生得不要太多。丢脸面的小姑娘多了去,不过过两三个月,人们就遗忘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两日宋家来提亲定亲,可把朱氏给嫉恨坏了。赵锦衣自小就得老爷子宠爱,好的东西都紧着她。这谈婚论嫁了,还处处压她们一头。若是大房的姑娘比他们三房好,她还勉强可以接受。但若是赵锦衣,便万万不行!
朱氏仿佛忘记了,当初是她费尽心思,要让赵锦衣嫁给宋景行的。
谁能想到,宋景行竟然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呢!出身虽然低贱,可出手大方啊。再加上二房只得赵锦衣一个独女,嫁妆定然丰厚。将来比她女儿过得舒心,定然是必然的。
朱氏当即被女儿说服了:“就你机灵。”
赵锦云替阿娘捶着腿,笑得天真无邪。
让赵锦衣出风头的事,自然是苏楚无意地说过的一句话,让她灵光一闪想起来的。
她很是明白自己在苏楚心中的位置。她大概就是被苏楚利用的棋子。但她心甘情愿。贵人愿意利用她,是她的荣幸。
作为贵人的棋子,就得揣摩贵人的意思,替贵人做她心中想做的事情。
苏楚,是恼恨四妹妹的。想让四妹妹出丑。
苏楚是个醋坛子。
赵锦云是如此想苏楚的。
既然已经与赵锦衣撕破脸,以后便是再重归于好,心中也会有旮瘩。她不是圣人,赵锦衣也不是。
横竖以后二人各自出嫁,便是不同的阶层。
与其与四妹妹交好,忍受她那些三教九流的穷亲戚,还不如抱紧苏楚的大腿。
赵锦云想得极好。
眼看快一更天了,黄氏还在起居室中点着灯,将帐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可再怎么看,上头的房屋数量也不会变。赵家外表看着在康乐坊光鲜亮丽,可架不住人口多,这赵承泽带着妾室庶子庶女们回来,大房的住房一下子就比三房还要拥挤。
外头陪房妈妈略略抬高了声音:“姑娘,夜深了,怎地还没歇下?”
赵锦华道:“今晚我想睡在阿娘的壁纱橱里。”
黄氏合上帐册,笑道:“秋红,给姑娘取出她上回用的被褥。”
赵锦华欢喜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红漆小盘,盘中是一盅汤。
“女儿亲手给阿娘熬的汤,阿娘尝尝。”
黄氏看着热气腾腾的汤,又心酸又感动:自己虽然所嫁非人,但女儿还是贴心的。只可惜女儿不久之后,便要出嫁了。
黄氏感动归感动,却丝毫没有要让女儿退亲的打算。
她一边小口呷着汤,一边笑眯眯道:“都传达到了?”
赵锦华坐在榻下的脚凳上,给阿娘轻轻地捶打小腿:“阿娘,女儿不明白。宋郎中也算是苏尚书的门生,为何阿娘却半点都瞧不上宋郎中?”
小姑娘抬着眼,看着阿娘。
黄氏仍旧吃着汤,笑眯眯的,好半响才将汤盅放下。
“宋郎中于别人,自是良配。但你四妹妹,值得更好的。”
赵锦华低头,细细地替阿娘捶着腿:“但倘若四妹妹并不想进宫呢,阿娘还是要逼迫四妹妹进宫吗?”
黄氏望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微微弯腰,轻轻去抚:“阿娘省得你心疼你四妹妹,但活在我们这样的家中,女子的命运往往身不由己。”
“可二叔二叔母,不会同意的。”二叔二叔母,是真心疼爱四妹妹。
“你二叔会同意的。在京都中,哪个家族不是牺牲小我、团结一致才能壮大?更何况你阿爹回来了,他会说服你二叔的。”黄氏分外笃定。
可牺牲小我、团结一致之后的家族壮大,也不会感念她们女子所做出的牺牲啊。若是她们出了事,被降罪,或被和离,大约赵家会迫不及待地与她们撇清关系吧。
赵锦华有些痛苦地想着。
她不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替阿娘捶着腿。
一更天的时候,前院赵承泽与赵承欢吃得酒气熏天,泰安院里,赵承德坐在赵庆榻前,膝上摆着书,低头看着。
胡管事端着红漆小盘进来,低声道:“二老爷,吃些点心罢。”
赵承德笑道:“不过才用完晚饭,我还不饿。”
胡管事自是省得赵承德还不饿。他是有话要与赵承德说。
他望了一眼沉沉睡着的老太爷,一边弯腰给赵承德端点心:“二老爷可还记得前不久,老太爷曾说过要替四姑娘招赘婿?”
赵承德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胡管事。这件事他自然记得,可他并不觉得老爷子是认真的。
胡管事不慌不忙,只继续道:“老奴记得,当时二老爷为了应付老太爷,在名册上写了宋郎中的名字。”
还真有这件事。只万万没想到,宋景行现在果真成了他的女婿。赵承德正要笑,却听胡管事道:“彼时老太爷大怒,直接叉掉了宋郎中的名字。”
赵承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胡管事继续道:“二十年前,因为肖利贪墨案,老太爷与苏尚书意见不合,曾在甜水巷子吃茶时,互相指责过对方。从此之后,老太爷对苏尚书是处处看不顺眼。这宋景行又是苏尚书举荐为官的,是以……”
赵承德惊呆了。
二十年前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让老爷子耿耿于怀到现在!
早年他是省得自家老爷子仗着才华,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是以看官场里有些人不顺眼。但他与苏尚书的一点龃龉,有必要影响到孙辈的婚事吗?
在他看来,宋景行可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