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与杨大婶打招呼:“杨大婶,你家借宿费,收多少呀?”
杨大婶看着那年轻妇人,目光有不满,但仍旧顺口答道:“乡下人家,不过是一间破旧屋子给人家住,又能收多少钱呢?哪像你们家,这回赚了不少罢。张大又是在五台山替贵人干活的,今年够你张大娘子吃香喝辣的了。”
那张大娘子讪讪的笑了一声:“杨大婶可真会说笑。”
她的目光掠过魏祈的脸,以及躲在角落里的赵锦衣,有那么一瞬觉得赵锦衣的目光有些奇怪外,并没有多想,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二丫身上:“哟,杨大婶这是要将二丫卖了?”
杨大婶皱眉,没有说话,明显是不想理睬她。
木柴已经放好,二福谢过宋景行,送宋景行出门。
恰在此时,大福挑着水进门来,与宋景行擦肩而过。
张大娘子抱着那几根柴,急急唤宋景行:“宋小哥,你等等我呀!”她将木柴一扔,兀自去追宋景行。
魏祈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杨大婶:“这张大娘子,容貌倒是生得标致。杨大婶,你数数钱的数目可对。”
杨大婶接过锦囊,却是呸了一声:“明明是有丈夫的人,却仗着姿色不错,整日勾引年轻的男子。她那公爹,怕是快要被活活气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锦囊,小心翼翼地掂量着银块。
魏祈又问:“杨大婶怎地省得那年轻男子被她勾引了?”
他目光隐隐藏着笑意,若有似无地往赵锦衣的方向看过去。
赵锦衣始终垂着她的小脑袋,不发一语。
还真是沉得住气。魏祈心中想笑。但愿那张大娘子果真将宋景行的魂给勾走了,好让他调侃调侃四姑娘。
银货两讫,从此以后,二丫就是魏祈的人了。家中可以用这十两银,给丈夫治病,还可以买上半年的粮食。
杨大婶脸上隐隐松了口气:“那男子自进了张家屯,就在她家住下。从我们家灶房的窗口,可以瞧见张大娘子不是端着茶,便是拎着点心钻进那男子的房中……哎呀,这等丑事,简直是让人难以启齿。”
魏祈脸色淡淡,吩咐赵锦衣:“你与二丫一道灶房升火,烧上一锅热水,再给我们每人下一碗面。”
杨大婶却搓着手,讪讪道:“七爷,我们家可没有面。对门张家倒是有。”
二福又到张家买面。
从杨家灶房的窗口,的的确确可以看到张家的院子。此时她就能望见张大娘子端着托盘,正在敲门。
赵锦衣心道:才吃了面,如今又吃茶,也不怕撑着了。
风从窗户灌进来,有些冷。
二丫怯怯地看了一眼赵锦衣,忽而道:“你的家人为什么卖了你?我看你穿的衣衫,虽然有些脏,却都是挺好的。”
赵锦衣回过神来,看着二丫蹲在地上往灶里塞树枝:“我穿的衣衫呀,都是七爷给置办的。”
二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闷闷:“你的意思是,七爷是个好人吗?可他真的会对我好吗?”
太子之于她,不一定是好人,但对于二丫,赵锦衣觉得,大体是好人罢。太子总不会像那些无良的人牙子,将二丫卖到妓馆里去。可太子若是将二丫带进大内城,也不见得是对二丫好。
但,她最终还是道:“七爷应该是个好人。”
二福买面回来了,还多买了一些菜。
赵锦衣又道:“起码他以后,会让你多吃饱几顿。”顿顿能不能吃饱,她不敢说。
二丫站起来:“姐姐,还是让二丫来做吧,二丫看得出来,姐姐赶了一天的路,很累了。”
二丫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赵锦衣的确疲乏不堪,一丁点都不想动弹了。听得二丫主动将所有的活儿都揽过去,她自是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让她做面?怕是大伙都不用吃了。
二丫虽然只有九岁,可干活却利索得很。揉了面团,很快又将面擀好。
赵锦衣倒是不忍心,自发坐到灶口帮她看火,初初有些手忙脚乱,后来也学会了,还能与二丫闲谈两句。
“二丫妹妹,你到五台山的寺庙里去做活,都做些什么活儿呢?那寺庙里,不是有僧人吗?”
二丫一边切着面,一边低声道:“是西台山上来了贵人,要修建新的佛阁,替天家祈福。可西台山上的山峰大多是悬崖绝壁,那些木材运上去十分艰难,便让我们去帮忙。”
赵锦衣诧然道:“可你年纪这般小!”
二丫的声音几不可闻:“是每户抽丁法。阿爹双腿已断,大哥外出做活,二哥要读书,大姐预备要出嫁,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只能我去了。官府的人见了我也无可奈何,倒是怜惜我,都给我最轻的活儿做。”
赵锦衣抿唇不语。
二丫的命太苦了。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对面的张大娘子的情况,你可熟悉?”
二丫低声道:“张大娘子嫁来有几年了,可张大哥一直在五台山上修佛阁,几年只回了几趟家,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听人说,张大哥在西台山上是很大的管事,贵人很看重他,每年能挣不少钱。张大娘子每日不用做活,只管坐在家中描眉。”
赵锦衣有些意外,张大娘子的丈夫竟然是西台上修佛阁的管事?宋景行住在他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不禁又朝外面看去,却见宋景行住的那间屋子灯黑了。
面下好了,尽管是素面,可直勾人馋虫。
二丫的手艺着实不错,魏祈赞道:“倒是可以卖到大户人家里做厨娘。”
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锦衣明显看到二丫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魏祈吃着面,一边安排晚上的住宿:“杨家屋子不多,我与大福以及杨家小兄弟们住一间,二福照旧睡马车,我大姐与杨家的姐妹们挤一间,至于四儿,你就住灶房罢。”
赵锦衣舒舒坦坦的吃了一口汤,没有异议:“好。”
二丫偷偷的、同情地看赵锦衣一眼。在她眼中觉得,赵锦衣与她都是天涯沦落人,此时此刻,只能任人磋磨。
二丫偷偷地与赵锦衣道:“晚上无人之时,可以将灶房的门窗关了擦洗身子。”
虽然灶房的窗户关不严,可若是屋中漆黑一片,谁能瞧见?
众人都走了,赵锦衣站在灶房窗户旁透气。她的手脸都是乔装打扮的,素衣嘱咐过她不能洗。二丫的提议并不管用。
其实最应洗的是脚,她感觉她的脚底,一直黏糊糊的难受得紧。但她此次出来,没有带多余的鞋子,若是洗了脚,仍旧又穿回那双全是泥浆的鞋子,还不如不洗。
二福来提了两次水后,悄声道:“四姑娘,锅中剩余的水,你可以用了。”
对于她这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二福还是很关照的。
赵锦衣很感激二福。
夜深人静之际,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将门窗掩好,就着灶口的一点火光,费力地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脱掉罗袜,看着自己已然染成黄色的脚丫子发愁。
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买到新的鞋子。
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忽地听得有人靠近灶房,须臾后敲响灶房里门扇:“四儿,开门。”
是素衣。
赵锦衣道:“门没锁。”杨家家徒四壁,连粮食都不多,灶房里哪有锁?便是那门,都薄得过分。
素衣推门而入,脸色仍旧冷然,手中却提着一双高底的靴子。她将靴子扔到赵锦衣面前,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脚丫子:“爷赏给你的,洗洗换了吧。”
她很快的又走了。
赵锦衣拾起那靴子,眉头一挑,心道这魏祈的心肠倒还没算黑透。
有了新鞋子,那便可以洗脚了。
赵锦衣不虞的心情一扫而空,快快活活的舀了热水,细细的洗了脚,搁在灶口前晾着。
正想着心事,忽地听得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她抬眼看去,赫然瞧见在灶房窗口下,多了一个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