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还有多少线索没有找到,无论还有多少谜题没有解开。
在这种时候,都只会选择以死者为重。
陈乐的父母与姑爹都是受朋友邀请去附近县城做客的,当晚开车返回的时候,在山路上出了事故。
而他姑妈原本也是要去的,但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留在家里休息。这才躲过了一劫。
她当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被电话惊醒,一听到消息,差点支撑不住。急急忙忙叫了朋友,带她乘车前往事发地点认尸。
等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一连哭晕了两次。这才想起来给陈乐打电话。
但事故的具体原因我一直都不清楚,调查的结果也还没出来,我更加不方便多问。
不过收到消息,陈乐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想来,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父母人近中年,却再也看不到他以后成家立业时的样子。
自从挂了那个电话之后,他没有在说过一句话,流了些许泪水,又被他用手背狠狠擦干。独自一人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胡乱塞入行李箱子,接着一言不发的朝屋外走去。
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
他努力的避开我的视线,似乎并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伤心的一面,可又如何隐藏得了。
这一路上,我俩都没有任何交流,好像约好了似的,我叫了车,送我们到机场,好在今天还有剩余机票,仿佛老天在帮我们一样。
这过程中遇到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我在处理。而陈乐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回家。
我把登机牌递给他,他顺理成章的接过。给他买了水,他也只拿在手里,从始至终没喝一口。
我是个不太会安慰别人的人,偶尔想要开口说上几句,但转念想想,还是算了。有时候语言,真的是种无用的东西。
等到飞机起的时候,他的状态才稍微好了一些。
我一直看着他,而他就看着窗外,看着我们离地越来越远,朝着头顶那一片浓云呼啸而去,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有些颠簸,窗外漆黑一片。
但很快,飞机就从一片黑暗的冲了出来,飞在幽暗的云层之上,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陈乐表情呆滞的脸上,勾出了一条弧线。
这阳光很暖,却也很刺眼。
我朝窗外外看了一眼,思绪都放空了出去,不知道我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像天空一样,虽说看起来乌云密布,但穿破云层,也能看到阳光。
可惜,陈乐仿佛觉得不太舒服,把遮光板拉了下来,挡住了窗外的光和风景。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我并没有回家,第一时间,是选择与陈乐同去。
他父母的尸体,当时还停放在殡仪馆里,所有琐事,都由他姑妈一手操持着。
到殡仪馆的时候,他姑妈已经早已经站在门口。看到陈乐的身影,一面哭,一面小跑着冲上来抱住他。
我以前见过他姑妈几次,她家有一个女儿,比陈乐大上两岁。
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他们家的特色,陈乐的这个表姐,比陈乐更加叛逆。从小打架,玩失踪,是个让人更加头疼的货,经常在家和她父母吵架,有几次甚至动刀,扬言要把她爸爸砍死。
这些事情我都是听陈乐说来的,他表姐我也认识,虽然年纪小,但在社会上也小有名气。后来爱上了一个吸毒的男人,偷了家里的钱,跟着他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是到了今天,我也没看到她的声音,只有陈乐的姑妈一个人。
仔细想想,这女人也十分可怜,虽说有个孩子,但跟死了没什么差别。如今唯有陈乐一个能算得上她的家人了。
两个刚一见面,眼泪都决了堤,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并没有过去,只是守着两个行李箱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想着不该打扰。
后来他们进了殡仪馆,准备让陈乐看看他父母的遗容,我也没有跟去,只在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之后我也听人说过,陈乐父母和姑爹那一场事故极为惨烈,连车都毁得不成样子,更别提尸体了,想想都不会是什么好样子……
不过我们这的习俗,尸体总要接回家里去停放一段时间。寓意着最后一次回门,吹拉弹唱的,请些老人来念经超度,这一切处理妥当,再由家人送殡。
只不过这几年都改火葬了,所以最后都还要送回殡仪馆来。
但陈乐和他姑妈最后放弃了这些过程,直接签字火化了。或许是因为尸体遗容实在不堪,又或者陈乐与他姑妈,都没有再大办葬礼的能力。
所以这一切都是从简的,拿到骨灰回家以后,才摆了个供桌,请老人们来念念经,这一念就是从白天到夜晚。而头七回魂那天,还要重新再弄一次,烧些纸钱元宝之类。
中间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往陈乐家里跑,我爸妈和陈乐家也是多年的相识,因此这几天能帮的都帮了,顺带塞给了陈乐不少钱,算作心意,让他暂时不用为钱发愁。
同时也让我多去陪陪他,招呼下来往的客人,顺便跟他做个伴。
但陈乐一直没有从打击里恢复过来,几乎每天都有朋友上门,可别人与他说话,他要么点头,要么沉默,与记忆里那个桀骜不羁的陈乐截然不同。
但头七那天的转变,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他跪在供桌前,手里捧着酒盏,按照诵经人的嘱咐不时磕头。
等这一切事了,来人都离去以后,他忽然走到我面前,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
这大概是近几天一来,他头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俩面对面坐着,他用那双猩红发肿的眼睛望着我,然后说:“余洛,那本书里,并没有类似的故事……”
我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怀疑,父母的死并不像他姑妈口中所说的事故那么简单。
我摇了摇头,十分确定的告诉他没有。
可他不信,似乎在强行找着借口,说:“如果发生过这种事情,但只是还没人写进去呢?你看,林毅轩也是这么死的,也是车祸!”
他情绪越发的激动起来,但话虽如此,可我没有十分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认同他这观点的。更何况林毅轩,究竟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我根本无从知晓。
我想把话题转开,觉得我们并不该把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那本记载着诡异故事的书结合在一起。
但陈乐并不想聊别的东西,他忽然把那书从行李箱中拿了出来,这举动让我有些诧异。
这几天忙里忙外,我都不知道这书是什么时候到了陈乐的箱子里,也许他从收到消息那天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怀疑,那时候就把书放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他把书本放在腿上,翻到了一页空白的牛皮纸前,然后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钢笔,连书一起递给我。
“做什么?”我望着那没有任何墨迹的空白牛皮纸,问他。
“写故事!”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
我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动。或许在我心中,将任何文字留在这本书上,都是不明智,否则叶泠不会对我说,不想成为我的故事。
但如今的陈乐已经不会去想那么多,他又将书本朝我伸了伸,紧紧盯着我,用冷肃的声音,如同命令一般的对我说:“余洛,帮我把这件事情写下来!”
“写了有什么用?”
“只要跟你一起,写了我就能遇上我爸妈,就像那个借尸还魂的女人,就像那个屋子里的女鬼!”
我和他对视着,依旧没伸手接过这本书。我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我更加担心写了之后是否会发生些难以控制的事。
于是我说:“你错了,不是写了能看到鬼,而是先能看到鬼所有才有人把事情写进书里!”
他又把书朝前伸了几分,几乎快贴着我的脸:“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也站了起来,与他僵持着,中间隔着那本书:“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谁知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惨,也很不甘:“你以为我没试过?告诉你,我写过了!我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每天写几遍!但上面的字会消失,你知道吗!”
他说着,一手拽着书本一角,另一只手拿着钢笔在上面乱画。一条条没有规律的黑线出现在牛皮纸上,纸面都因为他太过用力的缘故被笔尖划破。
然后他“嘭”的一下,两手重重的将书本合上,又当着我的面重新打开,翻到了那些空白的牛皮纸处。
而之前用钢笔画上的线条,却全都不见了!整本书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看到了吧!”他拿着书在我眼前晃,“看到了吧,什么也留不下来!”
我这才惊讶的把书本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翻了很多页依旧不见陈乐弄上的墨迹。我心里多了一个疑问,这书难不成,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在上面书写内容。
陈乐并没有给我细想的时间,他使劲把笔朝我手中一塞,用一种威胁的口吻对我说:“余洛,你写不写!”
我静静看了他几秒,其实这时候我也明白了,如今这种情况,我不写也得写。至少写了,不至于兄弟反目。再者说,没准我也和他一样,写在上面的文字,也会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我坐了下来,将书本放在腿上,低声问他:“我该写什么?”
他将脑袋朝我凑近了些,声音嘶哑的道:“回魂夜!”
我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把这三个字写了下来,再度合上书本,心里希望着那三个字还如刚才他所做的那样,转瞬消失。
可事实是,等我再度翻开的时候,回魂夜三个字依旧还在牛皮纸上,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