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野坟头边幽蓝的磷火漂浮,和着深秋怪风时隐时现,忽高忽低。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路上走着,山风呼啸,隐隐约约听见两人的对话:“阿婆,你知道天幕国吗?”
“天幕国?”
“对,也就是如今的启国。”
“传闻很多年前那里曾叫天幕国,国力强盛,不过后来消失了。据说当时的国主残暴不仁,杀害忠良,引来了天上仙人,被一剑劈了大殿。”
少年声音激动、向往:“这世上真的有仙吗?”
清乐停下脚步,山风吹乱了她苍白的发丝,黑袍烈烈作响:“你想成仙?”
少年挠头,嘿嘿笑:“谁不想成仙啊。”
高低不一的山脉沉默根植在土地上,苍穹之下,少年一身破旧灰衣,脚上踩着草鞋,他摸了摸肚子道:“听说仙人都是喝露水,不用吃饭的,如果成仙,我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清乐哑然,半晌,抬手拍拍他的头:“好。”
少年愣住:“啊?”
老人却不再说话,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少年愣了一会,快步跟上。
夜空中星辰漫天,深秋的风湿寒透骨,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深藏在山中的小村落,狗闻声吠叫,二人行至村尾。
嘎吱,
古旧的院门打开,
清乐跟着进去,小院不大,东边厨房门口放着一口大缸,门漆脱落,墙角长满了杂草,有虫儿嘶鸣。
小少年蹲地上撬半天,拿出一把钥匙:“阿婆,进来吧。”
如少年所说,家中光景凄凉,一张床,一个衣柜,几把长凳,简陋的没有任何人气,天色已晚,随意收拾了下二人就休息了。
少年虽小,却非要睡地上,把床让给了清乐。
月上中天,小少年早已熟睡,清乐忽然睁开眼,坐起来,看向地上,清冷的月光下少年蜷缩着身子,小小一团。
她下床,走过去,打开神识探寻——
“没有灵根?”
清乐不信邪,忍不住又测了一次,依旧没有灵根……她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床上躺下。
至此,一老一少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这次无论少年去何处,清乐都坚持守在身边,小少年说着‘我已经大了,不用照顾’,嘴角的笑容却没停下过。
八岁,到十八岁;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清乐依旧是那张苍老不已的面孔,身子骨却十分硬朗,甚至街上有混混想要找茬,一只手就能把对方提起来。
因她这老而不死的状态,二十年间二人不得已换了好几个地方。
长庭,也就是少年,忍不住笑:“阿婆,你说你是山中修炼成人的精怪呢?还是那世外仙人呀?”
二十八岁,已经不是一个少年了。
男子生得高大威猛,容貌英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手臂上肌肉结实,走在街上总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掩面娇笑。
清乐忍不住问他:“为何不娶妻?”
长庭拧拧脖子蹬蹬腿,在院中左右开拳,道:“娶甚?不娶。”
清乐便不问了,她想着如此也好,往日他总是活不过三十岁,若是娶了妻,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不如等过了三十,再说不迟。
只是清乐没想到,她千防万防,长庭还是在三十岁生辰时没了。
那日正好是上元节,街上人群熙攘,他拗着她戴上狐狸面具,然后扯着她跑……利剑袭来,青年挡在了她身前。
万物寂静,清乐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
青年想说什么,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清乐捂住他的伤口,灵力源源不断涌进他的身体。
但这具身体就像满是漏洞的漏斗,灵力一进去就逸散了。
长庭闭眼:“不要白废力气了,没用的。”
他忽而扯了扯嘴角,看向她:“我想看看你,可以么?”
清乐没说话,头上的白发却寸寸变黑,布满皱褶的皮肤重新变得白皙娇嫩,一张清冷绝尘的脸出现在眼前,长庭微讶:“原来,你长这样呀。”
“真好。”
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清乐:“……”
她呆愣在原地,直到官府来人,才踉跄着起身,抱着男子一步一步走向城外……将人埋在院中,锁上门,转身离开。
小镇,村落,山野,庙堂,
老妇人骑一匹老马,在山中行走,路过一个村寨,于一众玩闹的孩童中,带走了一个留着鼻涕虫的小家伙。
春去秋来,
桃花红了一茬又一茬。
长到二十五岁的少青年,着一身官服,于春花烂漫中悠闲漫步:“阿婆,你觉得对面哪个女儿家更好看?”
清乐抿唇不语,小丫鬟却忍不住:“奴婢觉得李员外家的姑娘甚美。”
青年哈哈大笑,折扇轻敲丫鬟脑袋:“还是小玉儿有眼光。”
隔日,
有官媒进府,少顷,离去。
傍晚,清乐院中门被打开,年轻的县太爷摇着折扇进来:“阿婆,你觉得是四月娶妻好呢,还是六月娶比较好?”
清乐一顿,停下手中的笔,看向他。
县太爷挑着眉毛:“如何?”
清乐摇摇头,垂下眼帘,继续练字:“都好。”
县太爷便长长‘哦’了一声,起身凑过去:“阿婆在写什么?长庭,在写我的字么?不错不错……阿婆可是不高兴我娶妻?”
手一颤,墨滴在纸上。
清乐顿了顿,随手撕去这一页,继续写:“我明日要出府一趟,归期不定,你莫要去危险的地方。”
县太爷点点头:“还回来吗?”
清乐终于抬头,看着他:“我会回来的。”
县太爷便笑,眼睛完成月牙,一袭月白袍显得愈发俊秀:“听说太渊那边有仙宗收徒,县中也有几人欲前往……阿婆是哪个宗门的呀?”
院子里种了许多桃花,桃花纷纷,灼灼其华。
清乐捻取一枚花瓣,道:“上元宗。”
县太爷点点头,手摩擦着折扇:“唔,没听说过,不过,想来应当是个大宗。都说仙人一举一动关乎天命,阿婆选我……可是有什么缘由?”
他笑着,眉眼弯弯:“我想了好些年,依旧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