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恰逢春节的殷都格外热闹,皇宫中一片祥和,素来严格要求长生的韩仲宣今天也是破例的给郑长生放了半天假,让他去御花园赏花灯,庆春节。
内务府里,看着李仁礼和曹子姜从汕州的来信,韩仲宣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件碾碎后,已经做到大总管的韩仲宣缓缓抬头,长舒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笑意,片刻后,门外太监便带来了天子口谕,“总管大人,陛下让您去趟紫金殿。”
“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韩仲宣点头起身,穿上象征着自己身份的赤红长衫,朝着紫金殿而去。
紫金殿内的九五之尊看着公孙长风从汕州送来的军报,眉头紧皱,秦家入汕州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让这个天子没想到的是,中府和公孙家居然同时出手了,公孙长风这份信一到,就等于是撕破了秦家的窗户纸,罪证在此,就看天子如何处理秦家了。
韩仲宣缓步走进紫金殿,拱手道,“老奴见过陛下。”
高远看了看韩仲宣,目光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恭敬,反倒是多了一些警觉和不瞒,将公孙长风的信放到手表,高远挤出一丝笑意,沉声道,“韩公公可知道汕州之事?”
中府手眼通天,连北蛮小公主耶律青楼被杀的情报都能第一时间送上,汕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韩仲宣怎么可能不知道。
韩仲宣也不打算瞒着高远,颔首道,“老奴刚刚听说,汕州内乱,三大土司伏诛,而在背后支持三大土司的正是秦家。”
高远气不打一处来,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你知道秦家要对汕州下手,你为什么不拦着,你为什么不来向朕禀报,你又为什么偷偷派人去汕州,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高远很少发火,更是很少对韩仲宣发火,韩仲宣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冲着高远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说道,“秦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中府的掌控之下,不告诉您,是因为不想让您担心,老奴知道知情不报是冒犯了陛下天威,但,为了大奉,老奴别无选择。”
“是觉得秦万冢是朕的外公,秦家是外戚,害怕朕有心袒护?韩仲宣,难道在你眼中的朕就是这种人吗?”高远大吼道。
君臣之间一阵沉默,片刻后,韩仲宣拱手致歉,“陛下,老奴从未觉得陛下对秦家另有他心,先帝尚在之时,中府就对宁家和秦家有所提防,汕州之事是除掉秦家的绝佳机会,老奴必须确保此次之事万无一失,这样才能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先帝。”
高远牙关紧咬,坐在椅子上,沉声说道,“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朕,韩公公,你就是这么对得起朕的?在秦家安插内线为何不告诉朕,朕想知道,你到底都瞒了朕些什么。”
韩仲宣缓缓闭眼,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百页文书从袖口中取出,双手奉上,看着韩仲宣手中的百页文书,高远再度从椅子上坐起来,满脸惊讶,“这是什么?”
“中府成立二十余年,在先帝的支持下发展迅速,不仅在国内安插了大量内线,在北蛮,西羌和南狄,南越等部族内也有眼线,这上面记载了大奉境内和境外所有能威胁到大奉统治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关系网,十分详尽;这是老奴能给陛下最后的东西了。”韩仲宣红着眼躬身颔首。
打开公文最后一页,上面用红朱砂赫然写道:秦万冢栽赃宁致,私藏三百万银两于汕州,充当汕州军费,意在消防宁家,拥兵自重。
“原来三百万救济银子的下落你早就知道了。。。”高远看着猩红的朱砂字迹,想生气但却生不起来。
韩仲宣没有反驳,接着高远的话说道,“是老奴犯了欺君之罪,陛下要想坐稳皇位,宁家和秦家就必须从殷都消失,秦万冢一心想要让秦家取代宁家,想要他们秦家成为像河西世家那样闻名于世的大世家,先帝在时他们就有此盘算,表面说是为了帮助陛下争取皇位,但是拥兵自重,指掌汕州才是他们的真实意图;宁致将军是忠臣,但非老将不忠,非老奴不明,但是为了陛下的皇位,老奴只能鹬蚌相争,做一次得利的渔翁。”
高远摇头,看着手中的百页文书,气得脸色苍白无比,“韩大人,你糊涂啊!跟随先皇聪明一世的你为何如此糊涂,秦家之所想,朕岂会不知?但宁家所想,朕又怎么会不知?这百页文书你不拿出来还好,可是若是拿出来了,这就算那祸根所在啊,满朝文武,谁又能保证自己是绝对清白的?你看看如今的殷都,这百页文书,朕可敢拿出来!”
韩仲宣深呼吸一口气,脸色上写满了无奈,“陛下,三百万银子就在汕州,公孙将军搜出来是早晚的事,那个时候您就能替宁致将军伸冤了,宁致将军以死明志,老奴算是秦家的半个帮凶,陷害忠良,欺君犯上,老奴已经不奢求陛下能网开一面了,今日来,不为求生,但为求死。”
“利用秦家让宁致将军含冤而死,再用早已经备好的棋子让秦家露出狐狸尾巴,韩公公,为了除掉秦家和宁家,不惜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加上去,值得吗?”高远闭眼说道,眼角不由得掉下一滴眼泪。
从自己出生开始,韩仲宣就跟在父皇身边,兢兢业业,为了大奉组建中府,不知道背了多少黑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朝文武看韩仲宣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怨恨,更有甚者还说出了大奉最大的奸臣就是韩仲宣这种话,面对百官的怨恨,韩仲宣选择了隐忍,他从未替自己辩解过,从来没有。
对于韩仲宣,即便关仲贤再看不起中府,也没说过韩仲宣半个不字。
大忠若奸,这是关仲贤对韩仲宣的评价。
如果是关仲贤是为了大奉百姓的话,那韩仲宣就是单纯的为了皇室,他看重皇室胜过自己,为此,他不惜搭上自己性命也要除掉秦家和宁家。
韩仲宣缓缓卸下这顶带了二十多年的总管高帽,长舒一口气,“陛下,老奴要去陪先帝了,长生是个可塑之才,那天当他知道您是天子后,回去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醒来,拿着一本一万字的忠臣贴来见我,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如今新政颁布,于公明,魏正醇等人也都是国之栋梁,有他们在,老奴走也能安心了。”
“可是朕不想让你走。”高远红着眼说道。
“就让老奴为大奉做最后一件事吧。”韩仲宣冲着高远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磕头声咚咚作响,高远双拳紧握,最后忍着泪意大喊道,“来人。。”
两个小太监走来,站在韩仲宣身后,不敢向前。
“韩仲宣勾结奸佞,陷害忠良,欺君罔上,罪该万死,即日起废除大总管身份,关进典狱监,不日问斩,以正国律。”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高远背过身子,不忍再视。
韩仲宣叩首大喊,“老奴谢主隆恩。”
身后的两个太监愣在那里,都不敢相信这是天子的旨意,韩仲宣自顾自的起来,朝殿外走去。
长生捧着刚买的糖葫芦呆呆的站在大门口,长生捧着糖葫芦看着韩仲宣,“大总管,刚刚宫里的宫女姐姐给我的,我想着给您带来,让您尝尝。”
“你吃吧,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韩仲宣笑着摸了摸长生的脑袋,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太监,心中若有所思,“我能带长生去趟内务府吗?”
“大总管,这。。”身后的太监明显有些为难。
韩仲宣微微一笑,“你们在门口守着,就半天时间。”
“大总管您请。”
两个小太监对于韩仲宣,仍旧是恭敬有加,不敢懈怠。
韩仲宣拉着长生的手,在雪地里朝着内务府走去,窗边的高远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由得叹气,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念旧了。
内务府内,韩仲宣将郑长生带到屋子中,两人席地而坐,郑长生将自己刚练好的字帖拿给韩仲宣,韩仲宣像往常一样仔细审阅,“绵软无力,有棱无角,内气不足。”
小长生仔细听着大总管的话,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韩仲宣看了一会就说不下去了,转身看了看长生,“长生,今日过后,你就要去紫金殿服侍陛下了,到时候在这三千皇家大院中,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你不仅能让你宫外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更能像我这样被万人敬仰,哎。。”
长生抬头看向韩仲宣,吸声说道,“可我,可我不是男子汉。”
韩仲宣伸出双手,上面真气萦绕,右手点在长生眉心,“男子汉从来不是说说的,而是做出来的,你想不想做真正的男子汉。”
长生木讷着点了点头,随后赶到一股暖流从体内涌过,下一秒,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若是旁边有高人,便能看出,这是道门的移花接木之术,将武者自身真气毫无保留的传给他人,此种秘术非常人不可轻试,无论是施展者还是受用者,一旦心智不稳,有所差池,那便会造成真气破体而出,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尸骨无存。
韩仲宣气机越来越弱,看着闭眼昏睡的长生,欣慰一笑,好在陛下找到了这么一个接班人,不然自己下去了还真的没法向先帝交代。
这一辈子,忠也好,奸也罢,自己是问心无愧了。
至于后世史书如何评价自己,就随他们去吧。
“先帝,老奴。。来陪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