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庄严肃穆,幼时元薇很喜欢来这里,那时她初初离了亲人,日日都哭闹。
济慈方丈就握着她的小手带着她来这里,要么是听僧人们诵经,有时也会给她讲一些佛家信众的故事。
这会儿济慈方丈独自盘坐在蒲团上,看到她进来,慈爱的招了招手。
方丈爷爷
“长乐啊过来坐下。”
元薇听话的上前跪坐在蒲团上
“你家里派人来接你回去,刚刚已经跟寺里知会过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过几日就跟着他们回大都去吧。”
“方丈爷爷,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普陀寺,您留下我吧。”
元薇还未开口,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十岁稀里糊涂的就被送来了普陀寺,这五年里大都侯府没派人来问过一句,就连她的父亲也只是生辰的时候会让人送点东西来,可也没带过只言片语。
“傻孩子,你就快要及笄了,哪里还能留在普陀寺。方丈知你内心对家人有怨,可你不该逃避,师傅也不会劝你放下内心芥蒂,全盘接受,但你要去面对,世间缘分自有缘法。济缘师傅替你卜了一卦,你这一生虽会经历些磨难,但一生平安到老。
你回去师傅们是放心的,这是师傅为你打磨的菩提手串,已经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你带着它,日后若是遇到难事,也能聊表安慰。”
济慈大师颤颤巍巍的递过来一串打磨光滑的佛珠。
元薇伸手接了过来,她知道这串手串,普陀寺山顶有棵菩提树,已经很多年未曾结果,去年竟突然老树焕新芽,还结了果子,寺里擅长占卜的济源法师说这是个好兆头。方丈便将菩提果都收集了起来,精挑细选了一百零八颗给她打磨手串。
她起初很欣喜但见方丈打磨的辛苦,便又不怎么想要了,当时方丈还笑话她小孩心性。没想到在即将回大都的时候这串手串还是交到了她的手里。
“佛家讲究缘法,你与普陀寺有缘,这一百零八颗佛珠,寺里的每位师傅都为你打磨了一颗,能保你平安。”
元薇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滑落,她这五年受了普陀寺师傅们太多的照顾了。
日日夜夜为她诵经祈福的济慈方丈、每次出行为她占卜吉凶的济源师傅、教她习武强身健体的济断师傅,变着花样给她做素斋的济蔬师傅,这里的每个人她都舍不下。
济慈师傅已近耄耋之年,精神不济,说了这会子话人便有些累,但还是目光慈爱的看着元薇,别说元薇舍不得,他也舍不得,济慈方丈这一生经历了王朝更迭、战乱瘟疫。年轻时更是四处游历,追寻至高无上的佛法,原以为已经参透这世间所有的迷障,没想到还是败在了至亲别离上。
“方丈,林大人带着太子殿下来拜访。”
小沙弥还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有些焦急的过来禀报。
元薇这才止住了哭声,“师傅有贵客到,长乐先回去了。”
“去吧,大都来的人在后院,你要是不想见就隔几日再见也来得及。”
“知道了师父。”元薇冲济慈方丈和大雄宝殿的佛像行了一礼这才告退离开。
碧桃已经先行回了后院,这会儿见自家小姐回来,还眼眶红肿,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小姐,大都来的人被安排在后院的厢房了,有个婆子刚刚想来阆苑拜见,被小师傅给挡回去了。”
“嗯,应该是济慈师傅交代过,这几日先收拾箱笼吧,你随意挑个时间去找那婆子套套话看,打探一下大都为何急着接我们回去。”
“不是因为并州大雪,担心小姐吗?”碧桃反问。
“说你傻你还不服气,咱们主仆都待在这普陀寺五年了,你见大都什么时候担心过。”
元薇伸手给了碧桃脑门一个敲了个爆栗。
“小姐我这么笨还不都是怨你,谁让你一直敲人家脑门的。”
碧桃对自家小姐的突然袭击早就习以为常,嘴上抱怨手底下的活儿是一点没停。元薇脱了大氅,脱了鞋子就坐在炕上。
屋里还燃着炭盆,在外头冻了这许久,刚刚又大悲大喜,元薇感觉身上有些脱力,便放松身体倚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刚刚济慈方丈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大都侯府这几年对她基本是当不存在的。
怎么可能因为并州大雪就好心接她回去,想想自己还有半年就及笄了,这里头没点其他的算计谁信呢。
脑子里琢磨着事情,躺在暖烘烘的炕上不自觉的就睡着了。
碧桃放下手里的孤本,起身拿了个锦被盖在了元薇身上。轻手轻脚的回了耳房继续整理。
大雄宝殿
当朝太子殿下正端坐在蒲团上。
“晚辈倾慕济慈大师已久,今日得见大师真容,实乃孤之幸事。”
当朝太子在济慈大师面前将姿态放的极低,这中间还有些缘由,单凭济慈大师的佛法高深还不足以让太子如此礼遇。
三十年前,天灾频发,民间起义不断,诸侯起兵谋夺天下。
战争爆发,最遭罪的永远是百姓。
济慈大师遵从本心,从隐居的佛寺出山,一路宣扬佛法,再最后的决战中更是孤身入敌营,以一己之力说服了三分之二的士兵放下屠刀。
这次事件也奠定了济慈方丈在大齐的特殊地位,而且大齐建国之后,济慈大师并不居功自傲,而是做了普陀寺的方丈。
大齐的开国圣祖更是对济慈大师多了些尊重。
这会儿太子齐轩端坐蒲团,以晚辈自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闻此次并州雪灾,普陀寺收容了许多难民,几乎将寺里全部存粮都拿出来救济了。方丈大义,晚辈佩服之至!”
“佛家慈悲为怀,普陀寺平日里多亏百姓的香火供养,天灾面前普陀寺义不容辞!”
济慈方丈避世多年,经历了前朝和大齐两代帝王。如今对待太子也像是对待晚辈,面目慈爱。
“当今陛下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如今看太子殿下亦胸有沟壑,此乃百姓之福。”
太子和济慈方丈探讨佛法,直到酉时才起身准备摆驾回府,济慈方丈送他出门时仿佛刚刚想起来一般说
“殿下,我普陀寺里有位小娘子,是大都承恩侯府的大房嫡女,这次也要回大都去,老衲斗胆求个恩典,让她跟着殿下的仪仗一同回去,路上也得殿下庇佑几分。”
齐轩虽然疑惑这承恩侯府的姑娘怎么会在普陀寺,还劳的动济慈大师亲自开口。但这本质上是一件小事,他很痛快就开口应了。
“等孤启程回大都,会派人过来接,大师且安心!”
“老衲代长乐谢过殿下了,长乐性子和善,兰心蕙质,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能得济慈大师金口,想必这位承恩侯府的姑娘定是位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济慈念了句法号,送走了齐轩。
返回大雄宝殿又在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刚刚对太子说的话是他有意为止,当年十岁的长乐被送到普陀寺时,来人清清楚楚说了长乐是因不敬长辈,命格妨碍了二房嫡子才被送到寺庙的,如今他为长乐说了这番话,也是希望她回大都之后,路可以稍微好走一些。
这是他作为师父和长辈的回护之心,出家人本应六根清净,没曾想他已近耄耋之年,竟有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