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
狂兵那掐住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一个咬住人不放的铁架子,就连身上的护甲似乎都要开始扭曲。
然后是大腿。
要被攻击到了。
之前他已经目睹过,狂兵们单手就能将沉重的落石抛起来玩耍的画面。
也目睹了几位来不及逃跑的同伴,被狂兵们用极为残忍的方法杀死的画面。
也许现在,就已是时候了,已是他要死的时候了……
……
该做些什么想象呢?
也许自己就该像所有凡人一样,应该在死前回忆一下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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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就是为别人而生。
在年幼的时候,失去了不知道是死亡还是将自己抛弃了的双亲。
为了活下去,被动也是主动地,让自己接触到了王国的黑暗。
在杀手组织里面,我已被锻炼成为一副杀人的机器。
为了最为低劣的野心和最为低劣的道德而出手。
到头来,换来的只是同样低劣的报酬。
稍微能够让我找到一丝存在和自我的,是温泉劵。
也许是因为温泉同样有着硫磺的气味,便能够让提夫林,感觉到重新沐浴在地狱之中吧。
而事情的变化来源于一场背叛。
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的出手,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接下了任务,然后掐灭了王国改革的火花。
而在那之后,我更是因为民愤,而被组织直接放弃,直接暴露出了姓名乃至于其他的一切信息。
随着入狱之后,我便开始改变。
一开始,我觉得组织帮助我成长,给了我一切——除去工资外,还有免费的温泉劵呢。
只是到那之后,我便开始反思,反思我做过的一切。
反思我曾经也会因为目标是老弱妇孺,而会迟疑,会故意放走,会疼痛的那颗心。
反思组织的一切,是否值得。
三日,回忆紧跟着就跳过了三日。
组织里面确实有过一切,亦有见过一些让我愿意疼爱的、爱的、敬爱的人。
比如一些前辈、一些后辈。
一些即便组织把我出卖,却仍然讲究道义,讲究感情,愿意维护我的人。
可说到底,能够做到这些,不是因为组织好与不好,而在于人的好与不好。
做人的确十分无奈……十分困难。
而当叛国的帽子也随着判决一定落下来之后,我便决定不再忍耐。
魔鬼的信徒……
罪大恶极之人……
摧毁沃姆扎小王国未来希望的暴徒……
我这一生曾经干过很长时间的错事,也注定会有很多敌人。
但是……改变世界,改变王国的未来?从来未有想过。
我确实在拳脚功夫上稍微超越了普通人,但是却终究没有进步到超凡者的范畴。
而没有超凡者那样强大的力量到手,又怎么可能影响到世界,影响到一切他人命运的走向了?
于是我逃了。
因为如果我再不为自己出手的话,世上便不会有人再为我辩解了。
杀死了看守牢房的守卫们,我逃了。
一年,两年,三年。
在漫长的躲藏之后,外形更是紧接着改变。
那外形带来的,就是一度可以压倒人数优势的力量,但是我却对这份力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敌意。
提夫林的外形……
而在这个时候,牢狱之灾再度降临,明明已经外表大变,但是官员们不知为何还是找到了我,并且将我再度关入了牢房。
本来,我以为,这是给我的一种启示,外形的变化代表着我有罪,而现在,就到了审判的时候,死在公义之下,我也许会有甘心……
果真如此吗?
结果却又令我感到失望——
“公义?别开玩笑了,你被抓回来只不过是因为旧事重提,王都换天了,为了攻击政敌,所以才重新抓那些过去的案子。”
拿着卷宗的卫兵,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让我觉得脸上是泼了一盆冷水。
而在那之后,我更是了解到过去的真相。
也许我杀掉了那位小贵族确实有着推动改革的能力,但是将他推为洁白无瑕的圣人,也只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手段。
因为只有这样,我这个刺杀者才显得尤为可恶,而发布任务的那位敌对方才显得罪不可赦。
政敌,政令,局势乃至于君恩。
这些才是我悲惨命运的根本。
而在牢房里面,我更是结识了阿德奇,一个中州来的老头术士。
他因为不是法师塔的人,却想要在沃姆扎小王国教学施法,而被抓了进来。
原来如此,是利益啊……
一个讨厌的词语,今天却就要让我和其他人共同死的不明不白。
为何只有法师塔的成员才能教导?因为需要教学带来的利益。
为何我会被捧到一个罪大恶极的叛国罪名上?因为需要定我的罪来打压他人获取利益。
为何他们这群罪犯,在行刑之前,又得到了武器和装备了?因为典狱长需要他们出力来讨好派迪将军以获得利益。
利益……
利益利益!
可恶,为何利益汇聚之处,灾厄就会层出不穷了?
利益障蔽了眼睛,让他们将武器和护甲交到了我手上,难道我就会真的如他们所愿吗?
难道我就真会帮他们杀人,然后帮他们最终进一步杀掉自己吗?
…………
去**的!
然后,我举起了反旗。
一周,两周,三周。
如同过去的三日,亦或是逃亡的三年,一个类似的时间。
不长不短,只是三周。
汇集了流民们,集结了罪兵们,并且短暂地击败了一些不长眼的士兵,夺得了武器,拿到了补给,并且就这样一路抵达了王都。
也是在这里,我见识到了真正强大的人。
超凡者之间亦有高低,如果说缺少法力值的阿德奇算是个二流角色。
那么功能性的德鲁伊,艾尼维亚大人,便也在这个层级。
再往上,就是我曾经目睹过的霜雪千年,冰凪法师。
再往上呢?
阿贝斯·格兰德,千年前的古代英雄,击败龙破之灾,将所有智慧生灵从巨龙统治下解放出来的真正强者。
他的生命早早停止在了千年之前,但是却能够在今日,重新焕发出无限生机。
除去强悍的战斗力之外,其余的部分更是给我以无限的惊喜。
表格法,模块化符文组,魔法手雷与魔法大炮,还有各种也许是失传了的古代思想。
于是我效忠了,头颅心甘情愿地低下。
只不过,似乎还没有等到可以完成誓词的时候,生命就要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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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借助狂怒最后的时间,再加上大胆地将那股疯狂的精神放任进入自己体内,阿贝斯便得以斩出连他也无法想象的一剑。
在将那个顶着格乌什外形的身影,驱逐之后,阿贝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另外那一边的城墙。
之前已经听见喊杀声了,他们没有见识过狂兵,不知道相关的情报,一旦近距离接触,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狂怒已然结束,紧接着带来,就是无法克制的疲惫。
而这样的疲惫,在那股奇诡的疯狂力量在体内撺掇的时候,就更为让阿贝斯感到痛苦。
“休……休憩曲!”
加护的效果已经在发动了。
但是刚才打出那一下的危害却依旧存在。
借助疯狂,却又不肯将自己献祭给独眼之神?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脖子硬挺,脊梁笔直,膝盖更是不屈不折,那就好好承受打出那一击的结果吧。
你又不是玟璆族,感受一下双臂尽毁的感觉如何?
九死一生。
虽然每一次的呼吸,身体的活力就明显提升一个档次,但是阿贝斯刚刚挥舞出斩击的双臂,却依然冒出微微的黑烟。
强大与否,也是有着职业细分关系所在的。
就算现在有着野蛮人以及吟游诗人道途在手,把握住修复自身的关键却还是一个难题。
阿贝斯毕竟不是牧师。
然而……
在凭借着感觉趋势之后,双臂的伤势居然稳定下来!
虽然不至于马上就能够再度打出一发刚才那样的力量,但是却得以取回普通的水平。
阿贝斯就这样直接抵达了另外一面的城墙,在那里,他看到已经被控制住肢体的菲利普,似乎在那里垂首等死。
剑光飞出,阿贝斯将自己的武器抛了过去,并且解救下来了菲利普。
反正,接下来短时间之内,自己都不太可以那样放肆地舞剑了。
更何况,自己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画面即将诞生。
那熊熊燃烧着的原初怒火啊……就差的是一个点燃的契机。
于是——
“既然你控制不了怒火,那便让怒火控制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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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主王都之后,阿贝斯就有意将野蛮人的道途,传递给这位打法上颇为狂放的提夫林。
他不止一次,将对方提升到即将可以爆发的时候,却最终看着他的怒火失效。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位后天形成的提夫林,在心底依旧接受不了自己。
认为自己是罪恶的,故而不肯放开思想罢了。
担心自己一旦放开了怒火,恐怕不能够像阿贝斯这样收放自如,可能会做出危害他人、折磨自己的结果。
而这一次,在城墙之上,在艰难对抗着狂兵,带着抵达城墙上的众人们想要撤退的菲利普,在听到了阿贝斯的声音之后,却终于不再犹豫。
让怒火……控制我?
曾经,阿贝斯劝说他的话语,也是浮现在菲利普心头。
“做人的确十分无奈,十分困难。然而,却要信任你的感觉?”
“信任我的感觉?”
“是的,即便没有我,你们也依旧会取得最终胜利,也依旧会带领着大家取得真正的自由和尊严。”
“我?没可能的了,打下王都,如果没有您的力量和那些魔法手雷……”
“不,推动结果的,不止有单打独斗的力量,还有大家的力量。”
“……”菲利普沉默了。
“就算没有我,北境的人民已不会再忍耐分裂,已不会容忍自己被继续折辱。冰凪法师照样会因为假国王和法师塔的刁难而出逃;阿加莎修女照样会继承着渊下盟约333年传承下来的技术和合作的思想……”
“而包括迦维灵在内的流民,而同克洛诺斯一样失去家园的农夫,甚至还有更多……”
“也不止我汇聚起来的这些,也不止我提到的这些人!”
“也不止活着或是死去的人,而是所有的人!”
“所有受到过你帮助或是帮助过你的人,所有愿意给予你善意或是被给予过善意的人,所有明白屈辱和痛苦的人,甚至包括北境之外的,任何一个智慧种族,任何一个被勇者们解放过的土地上的生灵,都会最终汇聚起来。”
“并且为了真正的自由和尊严而并肩作战!”
“已不用忍耐怒火了,如果你这样善良、愿意思考、愿意付出行动的人,都会因为将一切交给感觉来,而做出错事的话,那么天底下就没有野蛮人这个职业了。”
“信任你的感觉!信任你所爱的人,并且信任你所爱的人们信任着的你!”
“去终结你想要终结的罪恶吧!”
菲利普抬起头来,手中已然紧握住了阿贝斯抛过来的手半剑。
曾经陪伴过这位千年之前的勇者大人的武器,(虽然是克洛诺斯的外公做的仿品)现在就在他的手里。
怒火,原初的怒火,在每个野蛮人心中燃烧。
这种简单好用的道途特性,曾经在历史上帮助许多人成就伟业。
只不过,每一个野蛮人,似乎都对其怒火的源头有着不同的认知。
内心积攒的痛苦、哀伤和愤怒,往往是最为常见的一种选择。
这些屈辱和不甘心,足以锻造成钢铁般强硬的攻势。
而另一些人,另外一些平和的人,则视怒火为自然精魂的祝福——因为他们在激活狂怒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来代表着自然中野兽的纹路图腾。
可是阿贝斯大人,这位千年前的勇者却告诉自己,狂怒可以来源于信任。
信任他人,信任他人信任着的自己,信任着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自由尊严和其他真正高尚的东西,而来到自己身边,同自己并肩作战。
呼吸,然后是力量潜移默化地狂增。
咔嚓!!
那锁在菲利普手腕上的,之前无论刀劈斧砍还是火烧都无法取下来的镣铐,居然开始出现了裂痕。
而随着力量的进一步增强,那个可恶而丑陋的,封锁住菲利普过去灵活度的镣铐,终于崩裂成碎片。
而在镣铐解放的一瞬间,阿贝斯也是扬起了嘴角。
成了。
菲利普将阿贝斯给予的手半剑高高举起,“无我……狂暴!”
这便是,菲利普·赫伯特,登临超凡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