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老爷子的状态特别差。
她见过这张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欣慰的神情，甚至恼怒的，无奈的，可没有一次看到这样一副，近乎强弩之末的模样，浑身透着疲惫，就像是秋日落叶那老的发黄而薄软的树叶，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萧条无比。
陆卿音看得心疼，司老爷子颤巍巍地撑着床要坐起来，她赶紧上去扶，“爸，您小心……”
司老爷子使了很大的力，才终于坐了起来，咳嗽了好一会儿。
缓过劲后，拍了拍陆卿音的手背，怅然道：“音音，你是个好孩子，有你在京衍身边，我也能放心了……”
陆卿音回握住老爷子斑驳无力的手，抽着气，一颗心都悬着，说：“我不仅要陪在京衍身边，我还要陪在您身边好多年呢。”
“呵、呵呵……”司老爷子笑了笑，可是那般虚弱无力。
“我总算，没有辜负你母亲的嘱托。”
陆卿音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轰然作响，愣愣的看向司老爷子。
沈月的……嘱托？
那一瞬间，脑海中有某些事情变得清晰合理起来，可同时，又出现了新的迷雾。
她急切想要问出口，可看着司老爷子如此虚弱的模样，她却不忍心了，最后的时间，应该是属于他们父子俩的。
司老爷子朝司京衍招了招手，司京衍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俯下身，听着老爷子说话，语气里的平静像是一潭死水一般，似乎就连自己的父亲即将离开了，也掀不起他任何的波澜。
陆卿音往旁边让了些道儿，给他们父子俩充足的空间。
她递过去一个眼神，也不知道司京衍看见没有。
司老爷子伸出手想去握他，可司京衍一直和老爷子保持着一股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听到老爷子说话，却无再进一步。
是了，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的……
司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道：“京衍，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恨我。”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在那个时候，明知道某有些事是景山做的，我还是选择了一个，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却能稳定家族局面的做法，可是你知道，家主，一家之主……有时候就是无法做到绝对的公平，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愧疚，可我依然不后悔当初做的那个决定，咳咳咳……”
陆卿音看得心疼，想上前扶住司老爷子，还是忍住了。
老爷子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不是打扰他们的时候。
司京衍一直保持着俯身的动作，纹丝不动，从侧后方，只能看见他晦暗不明的侧脸，没人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想法。
“周月白那个女人，不适合你，现在你和音音在一起了，也应该明白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司老爷子手颤巍巍地停驻在半空中，许是真的累了，忽然重重地垂落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也许，等你继承了司家，真正成为一家之主了以后，才……会，理解我吧！”
“以后司家，我就交给你了……还有，不、不要辜负音音，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淑华，淑华……”
司老爷子摸出一条手串，恍惚地看着。
这是之前大寿的时候，陆卿音送上的那份寿礼，司老爷子一直留着，并且随身携带。
天色灰暗，好似着司老爷子的生命一般，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陆卿音的心脏猛地坠落，连忙上前，“爸，爸您怎么样！”
司老爷子的手没有任何力道的垂在床边，可还是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想去握住司京衍的手，想感受自己这个儿子的体温。
司京衍的脊背往下弯了一寸，老爷子带着遗憾的眼睛，缓缓闭上……
“老先生！”老杨猛然喊了一声，再无回应。
司京衍猛地抬头，去捞住那只残老的手臂，紧紧握住，嗓音又低又哑，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听见，他说：“对不起。”
他把那一句还给了老爷子，他们都欠对方一句对不起。
年少心性，与垂死之际的交融，时光重叠，那心结，在悄然而然地自动解开了。
司老爷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司京衍能感觉到，那苍老无比，没有任何生气的手，在最后一秒，轻微动了动。
滴——
旁边的心电图划破了安静，将一切尘埃落定。
司京衍轻轻放下了老爷子的手臂，自然地放在胸前，头也没回地走出去了。
外面的司家人一窝蜂地涌进来，跪在病床前哭嚎喊着，好不悲戚！
司老爷子走的时候，是安详的。
陆卿音被挤到了门口，遥遥看着病床上的司老爷子，静静地默哀着，目送这个大长辈的离开。
不管她是不是司家的人，她心里对老爷子的尊敬都是真的。
在陆家没有感受过的家人关怀，在司老爷子这里却感受到了，那种无条件的偏爱，明明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有时候，她都觉得，司老爷子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别有原因。
临终前的那句“没有辜负你母亲的嘱托”。
她终于茅塞顿开。
是沈月嘱托司老爷子的……
陆卿音心里酸酸涩涩的。
司家那个时候在江城早已如日中天，司老爷子又是这么一个极有威严的大长辈，却愿意听从一个晚辈的嘱托，十年如一日地对陆卿音好，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为她谋划一切。
想把她嫁给自己宠爱的孙子，希望两人修成正果，让她彻底变成一家人。
可陆卿音和司铭终究是没有走到一起，偏偏，和司京衍暗地里有了交集，最后还是进了司家的门。
某种意义上，也是合了司老爷子的意吧。
司老爷子心疼她，就连在自己亲孙子面前，也从来就无语强迫过她什么。
对她是真的好……这些陆卿音都记在心里的。
如今知道，这是沈月的嘱托，陆卿音只觉震撼，司老爷子没有违背信诺，护着她疼爱她，她母亲亦是，早早为她谋划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