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心有所思,偷偷地抬眼,见夜放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些事情若是问出口,他应当不会生气的吧?
而且两人之间难得的这般平和融洽,他没有对自己横眉立目的,语气里多有调侃与揶揄,千载难逢,机不可失啊。
她使劲鼓足了勇气,可是话到嘴边,又出溜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夜放见她欲言又止,便主动出声询问。
花千树终于鼓足了勇气:“老太妃说,我的家人是您帮忙安葬的。一直没有谢谢你。”
“花将军一生戎马,可敬可佩,我并非为你。”
“我想知道,你将我的家人安葬在了何处?”
夜放脸上一丁点的笑意立即凝固住,双目灼灼地紧盯着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作为女儿,竟然连自己父母葬身何处都不知道,说起来都无地自容。我一直想问,可是又不敢。”
“等过了这一段风声,本王自然会带你过去祭奠你的家人,但是不是现在。你要知道,如你父兄这种情况,按照长安律法,是不能入土为安的。墓地里有你府上管家陈伯在亲自打理看守,你尽管放心就是。”
夜放不愿意说,花千树便不敢再追问。
屋子里一瞬间有些安寂。
外间院子里有人急匆匆地走近,站在殿外回禀,这一次却是小心翼翼,不像上次那般理直气壮:“启禀王爷,老太妃差人过来,让小的提醒王爷一声,花姨娘如今身子不稳妥,当多多休息,请早些回霓裳馆歇着。”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花千树终究是面皮薄,一时间有些尴尬。又怕老太妃再为此训斥什么难听的话,便主动提出回去。
“皇叔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千树便先行告退了。”
夜放并不搭理她,只是略有不耐地冲着殿外道:“回禀老太妃一声,就说本王留花姨娘说几句话便回。”
这是攥着不放了?
夜放转身在床榻上坐下,身子一歪,自顾靠在锦被之上,衣襟微敞,『露』出精壮的半个胸膛,微『潮』的头发散落在胸前,微微合拢了眼睛。
“我睡不着。还想听你说书。”
花千树一愣,这厮是不是缺少母爱?老太妃是不是对他自幼管教过于严厉?他没有听过故事,所以到自己这里寻找安慰来了?
“皇叔深夜召千树前来,就是为了这个?”
夜放撩开眼皮儿,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瞠目结舌,理直气壮地轻哼一声道:“不成么?”
花千树“呃”了一声:“如此良辰美景,一寸光阴一寸金,七皇叔您听我讲故事?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浪费?”
说完又觉得这话过于暧昧,见夜放闭目不语,慌忙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换鸾影或者『吟』风她们来帮您执扇?”
夜放猛然间睁开眼睛,炯炯地瞪着她,带着凉意:“你在将本王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花千树心肝儿一颤,忙不迭地否认:“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人多力量大。”
夜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人多力量大?想要吃了本王不成?”
您老又臭又硬,谁啃得动啊?
“不,不是,那顶多叫人多饭量大,这力量,那个就是”
花千树恨不能痛快地抽自己一个耳光,满心懊恼地搜肠刮肚找借口:
“本王只是想让你讲个故事而已,不是打架。”夜放睁开眸子,狡黠地望着她,带着一抹坏笑:“我从不挑剔,就那日里没有讲完的故事继续就好。”
我……
前车之鉴,我才不会上当!
上次讲个亲嘴,你就那么勤奋好学,势必要身体力行,我若是讲一人一鬼嗯嗯酱酱,你是不是就要刻苦钻研,酱酱嗯嗯?
跑吧!
还等什么?
等他吃干抹净么?
花千树磕磕巴巴地道:“那故事,故事,太监了。”
夜放疑『惑』地眨眨眼睛:“什么叫太监?”
花千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悄悄地后退两步,逃离开夜放的掌控范围,然后“嘿嘿”一笑:“太监的意思,就是就是下面--没了!”
转身就逃,慌不择路,快得就像是一只兔子,连蹦带跳,吓得门口侍卫差点跳了起来。
身后,七皇叔愕然地愣了片刻,俄尔,爆发出一声朗笑。
侍卫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怪事啊!主子的冰山脸雪崩了?
霓裳馆里,大家好像都已经歇下了,就连挂在各自院子门口的灯笼也熄了。
只有花千树的院子里,还亮着浅淡的光。
她的脚步声匆匆,还未进门,里面的人就已经听到了动静,欢快地迎出来。
“姨娘,你回来了!”
是核桃,兴奋地一把打开院门,像只归巢的鸟儿一般飞出来。
这令花千树真切地感受到了亲人带给自己的暖意。当自己晚归的时候,会惦记,会担心,发自于内心。
核桃刚刚迈过院门,便一声惊叫,突然就滑倒在地,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花千树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跑过去,一迭声地问:“你怎样?摔疼了没有?”
核桃好像是摔懵了,并没有答话。
花千树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她,鱼丸儿也闻声跑过来。
她这一跤摔得很结实,两人一上手,便一声痛呼:“疼!”
两人慌忙放轻了手脚:“摔到哪里了?”
核桃“咝咝”地吸着凉气,呲牙咧嘴:“尾巴骨好像摔到了,当先着的地,屁股怕是也摔成了八瓣了。”
“你说你听到姨娘回来激动什么?”鱼丸儿搀扶着核桃的胳膊,小心翼翼:“黑灯瞎火的,怕是绊着了。”
核桃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痛得直咧嘴:“不是,是不知道踩到什么了,滑了一脚。”
“先慢慢缓缓,别『乱』动。莫是真的伤了筋骨。”
核桃依言而行,半晌方才缓过劲来,懊恼地『揉』『揉』屁股:“这地上莫非有水?怎么裙子上沾了泥?”
鱼丸儿挑了灯笼去看,门口的青石板地上一片亮堂:“是谁在咱们门口泼了水?真没眼力劲儿。”
下意识地伸出脚尖搓了搓,就“咦”了一声,俯下身子探头去看,愤愤地骂:“这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是往门口泼了油!这不是存心想让人滑倒吗?”
“霓裳馆什么时候富得流油了?”花千树笑着调侃。
鱼丸儿面『色』却突然变了:“今日多亏是核桃听到您脚步声迎出来,否则,摔倒的岂不是姨娘您?”
大家全都『色』变。
核桃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难道是有人故意而为?”
这话也正是大家心里的猜疑。
假如说地上撒的是水,许是无意,可地上泼了油,好巧不巧,就在自己院子门口,出入必经之地。
花千树被宣召到星辰园,掐算着时间,也知道,她即将回来。到时候,她就会是第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
黑灯瞎火,谁也不会留意到脚下。
一跤摔下去,又是刚刚“有了身子”,胎像不稳,这胎儿八成保不住。
并非是几人多心,大家都是在大宅院里『摸』爬滚打的人,这点伎俩岂能猜不出来?
这院子如今看起来风平浪静,大家和睦相处,如何还会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相互算计?
这种事情,不会有人损人不利己,既然下手,肯定是对她自己有好处。
嫉妒,或者是仇隙,或者是花千树腹中的“胎儿”碍了她的眼。
这样的手段最是隐秘,不会留给人把柄,深更半夜的,也无从查证。
此人不声不响,不像是晴雨与挽云那般,叫嚣得厉害,脸上就贴着恶人的标签。她比晴雨二人心思更加地深沉,擅于伪装,更不好对付,用俗语就叫做“咬人的狗不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霓裳馆平静的湖面下面,看来暗『潮』涌动,一点也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