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挥之不去，程如安走进病房，正好看见楚离正在给护士比划手势。他裹着石膏的左腿悬在半空，右手却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像是在示范某个武侠招式。
小护士是他的粉丝，偷偷看他被抓个正着，脸蛋顿时红扑扑的。
\"楚老师，您这个姿势，倒像是要跳天鹅湖。\"小护士举着输液瓶忍俊不禁，只觉得躺在病床上的楚离还是那么帅。
\"这是墨......这是我演的角色夜探敌营的起手式，\"楚离轻声笑了笑，收回手时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却面色不改，\"如果是在片场，这会儿就该有鼓风机摆在旁边，把我的袍角吹得呼呼响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楚老师恢复的不错？\"程如安笑着走近抱着保温桶走进去，看见床头柜上摊开的剧本被荧光笔画得斑驳，\"医生说你要静养。\"
楚离接过保温桶，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汤。他扬起一边眉毛问道：“你还会做这个，看不出来呀？”
“那必然不是我自己做的，”程如安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我让青青姐买的，味道挺不错的，你尝尝？”
楚离闻了闻，道：“闻着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烫，一会儿再喝。”
程如安点头：“行嘞。”
一旁的护士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给他们打了声招呼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楚离估计着时间舀起一勺汤喂进嘴里。味道确实还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时候自己也店里尝一尝。
“对了，”楚离拿起一本资料递给程如安，她翻了翻，是楚离自己亲手改的那本剧本，\"我在演墨云深在望月台那场戏的时候，总觉得情绪递进有问题。\"
他抬头看向程如安，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得知身世真相时的眼神转变？\"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程如安看着楚离消瘦下去的脸庞，心想：这人明明连坐直都需要靠三个枕头垫着，谈到表演时瞳孔却亮得惊人。
吐槽归吐槽，病人提出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程如安拿起一支钢笔，在剧本边缘勾画：\"我会先看玉佩再看剑，就像这样，从震惊到决绝需要有个支点......\"
她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楚离一边喝着鸡汤一边不时指点一下她，一缕阳光照进窗内，倒是显得气氛很融洽。
可惜这份融洽没能持续太久，正当他们两人谈到兴头上时，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愤怒的争执声。
程如安皱了皱眉：“是老樊的声音，他怎么了？”
“叮——”楚离把勺子放回保温桶里，眉间显出一片阴霾之色。
果然，没过一会儿，老樊就进来了。他看到程如安在，先是愣了一下，给了楚离一个疑惑的眼神。
楚离点点头道：“没事，如安不是外人，你直接说就好。”
“哎，”老樊来到病床前，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当初签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他们居然......\"
老樊把手中的文件捏得皱成一团，不敢抬头看楚离。
程如安直觉那份文件有问题，但又不能多看。楚离倒是不避着她，从老樊手中拿过那份文件展开，只是浅浅地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是嘉宜的人，\"他望着汤匙里晃动的倒影，\"今早送来的解约协议，说我这种情况属于'不可抗力'。\"
他把文件的正面反过来给程如安看，她这才注意到垃圾桶里散落的纸片，印着嘉宜传媒的烫金logo。他用修长的手指把封面翻开，第一页上赫然写着\"男一号更替通知\"几个大字。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化妆间，听见两个场务议论投资方要换掉楚离的消息。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程如安看着老樊和楚离相对无言，给自己鼓了鼓劲，攥紧了背包带子道：“其实刘导说过，只要把墨云深改成残疾，你就能......\"
钢笔\"啪\"得一下掉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墨迹。楚离弯腰去捡时，病号服领口滑出一截红绳，末端系着的翡翠貔貅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楚离注意到她的目光，静静地跟她对视了一眼。程如安怕他觉得冒犯，立刻又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程如安记得纪如冰说过，楚离的母亲逝前给他留下过一道护身符，也许，就是这一块......
\"刘导希望我回去，\"他摩挲着貔貅裂开的左爪，\"也有人不想让我回去。”
程如安不语，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纪如冰跟你说过了吧，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他冷不丁提起，程如安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却生不出问他的情绪。
“十几年前，我父亲在《刀锋》片场出事，投资方赔的钱救活了嘉宜传媒，\"楚离扭过头看窗外的那群白鸽，假装没看见程如安震惊到抽气的样子，“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老樊低着头，双手握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安，老樊，能帮我轮椅推过来吗？\"楚离突然换了话题，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穿透了他们的心，\"今天复健时间到了。\"
这是程如安第一次陪楚离来复健室，他想过复健的过程会很痛苦，但没想到楚离会这么拼命。
他撑着双杠练习行走时，脖颈暴起的青筋像要挣破苍白的皮肤，冷汗顺着下颌滴在石膏上，只要略微撑不住，就会摔倒在软垫上。当他第三次摔倒时，老樊终于冲过去扶住他，搀扶着他坐到一边休息。
\"差不多了，医生说你要练一会儿歇一会儿，这样腿的负荷才不会太重。\"
程如安陪楚离复健了一个多小时，便跟二人打了招呼回到片场。
到片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程如安在更衣室撞见服装助理抱着墨云深的戏服往仓库走。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的云纹在暮色中流淌，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伸手抚摸了一下，袖口最初沾到血迹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这是楚老师最后一场戏的衣服，\"助理小声说，\"听说要改给新演员穿了。\"
摄影棚突然炸开一声怒吼。程如安吓了一跳，赶紧循声跑去，正好看见武指把长剑摔在地上：\"这他妈叫替身？墨云深的剑法是融合了昆曲身段的！\"
被骂的年轻演员涨红了脸，满脸不忿，手里还保持着楚离设计的挽剑花姿势。
刘导蹲在监视器后抽烟，脚边散落着被撕碎的选角名单。程如安注意到最新一页上圈着嘉宜传媒新捧的小生名字，后面标注着\"带资进组\"。
\"他们要把墨云深改成纨绔子弟，\"看见她来了，刘导把烟头按灭在剧本上，\"投资方说现在的观众就爱看浪子回头。\"
程如安捧着又被改过一次的剧本，难得的有些抗拒。
有些角色是刻在骨血里的，资本能买来戏服，却买不走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