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先休息一下,你需要休息。等你睡醒之后我们再谈。”伊恩没有正面回答兰斯的问题,转过身离开了房间,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让卧室里所有的喧闹都沉淀了下来。
兰斯把玻璃杯放在了床头柜上,随手披了一件外套,走进了卫生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汗水看起来的确很糟糕,梦魇犹如荆棘一般缠绕在眉宇之间,吞噬了所有的血色。
打开热水,看着盥洗盆被逐渐注满,然后一头就扎进了热水里,屏住呼吸,感受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真空的安静之中,毛孔缓缓张开,氤氲的热气顺着毛孔钻入血液之中,让肌肉慢慢地松弛下来,慌乱的心跳渐渐回复到了常规的节奏。
一直到窒息的恐惧感侵袭而来,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还活着。然后才猛然抬起头来,眼前的镜子被雾气沾染,模糊一片,只能依稀看到自己的轮廓,那种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漂浮感缓缓晕开,抬起手放在了镜子上,轻轻擦拭干净,梦境的虚幻一点一点消散。
打理好自己之后,兰斯离开了卧室,来到了客房门口。这套公寓一共是三室两厅,本来有一个是书房的,不过也被改造成了卧房,这样一来三个房间都变成了卧房,这是专门为伊恩和高文预留的,即使西奥就在洛杉矶,偶尔也会在这里留宿。
“叩叩”,兰斯敲响了房间门,“伊恩,你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伊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兰斯直接就打开了房门。然后就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的伊恩。
此时伊恩就连衣服都没有换下,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衬衫,只是领口的扣子被解了开来。显得有些颓废狼狈,不过表情之中的慌乱和堂皇都已经消失了。彷佛又恢复了平常那个潇洒自如的浪子模样。
兰斯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堆放在桌面上的资料,显然他还是正在忙碌着工作。兰斯走到床边,直接盘腿就在床铺坐了下来,“还记得西奥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吗?”伊恩不由愣了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就听兰斯接着说到。“那一年绿湾简直冷得不像话,早晨高文抢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跑进浴室里,结果热水器出不来热水,他像个小丑般直接跳了出来,浑身赤条条地在大厅大喊大叫着,就像大猩猩一样,把那些孩子们都吓坏了。”
伊恩扑哧一下也笑出了声,“然后你去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热水器被冻坏了。你和高文两个人就坐在那里发愁,到底应该怎么办。拉尔森小姐说了,收容所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经费了。就连感恩节的火鸡都是警/察局的人们捐赠的。”跟随着兰斯的话语,伊恩的回忆也被唤醒了,他接着说到,“最后还是你出的主意,斯文顿街的莉亚夫人已经去世了两周,但房子始终没有被收回去,热水器依旧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偷偷去把热水器扛了回来,这才解决了问题。”
“回来的路上。那个叫做艾拉的小妞跑过来,让你去帮她替考数学。你说必须要一百美元,她说五十美元加上一次口/活。你头都不抬直接就拒绝了,她可是伤心坏了。”兰斯幸灾乐祸地说到,那青涩的回忆让伊恩哑然失笑,“我敢打赌,她肯定是看上你了,替考数学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伊恩歪着脑袋,无语地看着兰斯,“你确定她不是看上你吗?”
“我?一个十三岁的小不点,胳膊肘就像是意大利面似的,你确定吗?”兰斯的自黑让伊恩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后来,我们回到收容所,就看到了西奥。”
“是,走进收容所,我们就看到了西奥。他坐在餐桌旁边,像是一座石膏像。”嘴角的笑容逐渐消散,伊恩的记忆也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了,原本以为那些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可每一次提起时,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真实、如此美好,以至于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就真的发生了,“然后西奥就站了起来,招呼着我们一起去法院,他的动作僵硬得不行,简直就像是机器人。”
“对啊,我和高文都说,他像是c-3po附体一样。”兰斯哧哧地笑着。
“对,c-3po。”伊恩也附和着点点头,但很快,声音就沉寂了下来,陷入了那遥远的回忆之中。
不仅仅是西奥,伊恩、高文和兰斯三个人也都僵硬在了原地,就像是机器人一般。收容所里的其他孩子们都鼓掌庆祝起来,纷纷为他们送上了祝福;管理收容所的拉尔森小姐更是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情绪。在一片喧闹和掌声之中,他们却像是雕像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因为他们几乎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就这样发生了。
1984年的八月十八日,施特雷洛家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在一场暴力失控案件之中,三个孩子都受伤,并且找到了大量遭受暴力虐待的证据,最终弗兰克-施特雷洛死于车祸,菲奥娜-施特雷洛死于吸/毒过量。但是那个下午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只有三个孩子知道,警方没有进一步展开深入调查,这样的事情在寄养家庭里屡见不鲜,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在乎。
只是,按照法律规定,由于寄养父母的死亡,未成年的孩子必须重新送往儿童福利局,然后重新开始寻找寄养家庭。可是,在儿童福利局抵达寄养家庭时,却发现四个孩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们四个孩子并没有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弗兰克和菲奥娜为了政/府补贴救济金而领养的诸多孩子之一而已。所以,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被重新送入寄养系统,然后重新送到不同的寄养家庭,很有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对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寄养家庭愿意同时收留四个孩子,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们选择了逃跑。
一直到当年的十一月十九日,由于第二天就是兰斯的生日,高文为了给兰斯一个惊喜,用偷来的电缆线卖出了一个好价钱,然后到镇上去订做了一个生日蛋糕,却在蛋糕店门口意外地被学校老师发现了踪影。老师报警之后,警方顺藤摸瓜,发现四个孩子躲在了一座废弃的发电厂里,强制送回了儿童福利局。
由于西奥和伊恩的强烈抗议,当时兰斯发着高烧,处于半昏迷状态,几乎不省人事;同时考虑到四个孩子所承受的家庭暴力,儿童福利局最终同意了西奥的要求,在兰斯出院之后,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少年收容所里,等到寄养系统的重新筛选。
那间少年收容所里居住了二十一个孩子,那是专门收容被大人殴打、虐待的孩子的收容所。那些饱受折磨和摧残的灵魂,生硬而别扭地被聚集在一起,守护着仅有的一丝温暖。然后,等待着十二个月之后自己的未知命运,也许会被送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寄养家庭,也许会被彻底遗忘,也许会迷失在犯罪的混沌之中——由于收容所经费有限,他们最长只能停留十二个月,然后就必须离开。
1985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这是西奥二十岁的生日,他终于达到了法定年龄,以养父母没有能够履行养育责任并且双双死亡为理由,同时提交了过去一年的个人收入银行清单,向法院申请了对伊恩、高文和兰斯的合法监护权——换而言之,他们四个不用再分开了,他们再也不用等到着寄养系统送来的未知和惶恐。
经过法院的审判,西奥合法地取得了三个弟弟的监护权,并且举家离开了绿湾,一无所有地来到了旧金山。
“你知道,那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也是最好的圣诞礼物。”兰斯沉声说到,这让伊恩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兰斯那双沉静的眸子,犹如深夜绽放的昙花一般,悄无声息,却惊心动魄。
伊恩只觉得鼻头有些酸楚,那刹那间汹涌而来的情绪几乎让他失去了控制,他有些慌张地低下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让胸腔里沸腾的情感缓缓沉淀下来。西奥提供的个人收入银行清单,是西奥和伊恩两个人没日没夜一起工作之后,叠加起来才勉强达到了合法监护权的年收入最低标准。
“最好的?”伊恩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我以为去年高文送你的生日礼物才是最好的。”
兰斯轻笑着,却没有说话。
在那段黑暗而漫长的岁月里,在那些迷茫而落寞的日子里,在那些挣扎而痛苦的生活里,他们四兄弟就是彼此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他们互相扶持地走过那些荆棘的、尖锐的、混沌的岁月,一步一步地在这个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寻求着一线生机,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西奥、伊恩和高文的存在,甚至让他几乎忘记了属于李瑾的那段人生,让他几乎忘记了在遥远的另外一个时空里有属于他的家庭,对于现在的兰斯来说,这就是他的家,这就是他的根,这就是他的依靠,这就是上帝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无可取代。
“所以,你不打算和我谈一谈经费问题吗?你知道,我是不会接受‘不’作为答案的。”兰斯看着眼前的伊恩,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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