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明时分,昏迷不醒的骆霆威睁开了双眼。
刚醒来的茫然让他对着床顶熟悉的帷幔怔愣了片刻。
吴氏一整晚都守在她床旁,此时正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的睡着。
感受到他落在头顶的重量,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对上他看来的目光,眼中一阵湿热,却笑着问了一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骆霆威微摇着头,记忆潮水般回笼,他缓慢坐起身,接过吴氏递来的衣袍就准备下床。
“宝儿呢,老大他们呢?”
“宝儿还在宫里,老大他们也在宫里。”
吴氏扶着他,矮身要为他穿鞋袜,却是被他一把拉住。
他哪里舍得让老妻为他做这些!
他不许,吴氏便起身为他整理衣襟束好腰带,又将他昨日昏迷后发生的种种讲了一遍。
“走水了?”
骆霆威很是震惊,奉天殿那可是皇帝上早朝的地方!
一夜之间烧没,用上苍降下责罚警示来解释都半点不为过。
骆霆威心头大震,在屋中再是逗留不住,出门交代余嬷嬷好生服侍夫人休息,就带着守在府中的骆磬穹纵马直奔皇宫。
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京城里,各家各户已经在准备一日生计。
本是又充满希望的一天,前一晚京中各官员和家眷却都是一整晚都惶恐不安。
奉天殿大火!
后续会有多少人因这场大火而倒霉?
皇帝失德,臣子便是没有尽到劝谏的职责。
上苍的大火烧在皇宫里,皇帝的大火却是会烧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骆霆威赶到宫门时,路两侧已经挤满各府赶来的马车软轿。
他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府中车夫,就带着骆磬穹快步越过宫门。
此时奉天殿广场上,挤满了各级官员。
每月朔望朝参时都不如这一日人多‘热闹’。
只此时所有人面上都带着忧色,内心深处惧怕着皇帝的怒火。
骆磬苍带着家人守在殿角一侧,骆翰恺眼力极好,四顾间一眼就看到带着三叔步入广场的祖父。
他忙扯了下骆磬苍的衣袖,又对着骆霆威他们二人的方向挥了挥手,比了个只有骆家人才能看懂的手势。
两方人在角落处汇在一起,众人皆是关切的看向骆霆威。
“我无事,徐太医不是说我只是累了。”
骆霆威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断瓦残骸,昨日的情形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宝儿呢,看到宝儿了吗?”
“没有,昨晚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儿子问了一个小太监,他说宝儿进了武英殿后再没离开。”
武英殿,骆霆威蹙眉。
文华殿、武英殿都是议事的地方,不是后宫寝殿并不适合用来关人。
宝儿怎么会一直在武英殿中?
“御空真人呢?可是问到御空真人在何处了?”
“小太监说,从昨日下午起御空真人就一直在武英殿,没有离开过。”
后来皇帝离开,也无人见御空真人出来。
骆霆威眉头拧得更紧,御空真人下午就在武英殿,那岂不是说他带宝儿到武英殿时,御空就已经在里面?
皇帝这是不相信慈云的话,想要御空再试探一番,还是想要御空直接做法事夺了宝儿的运道?
他侧身,眯眼看向不远处烧得焦黑的残骸。
他心中一声冷笑,似乎不用去过问具体内情,他也已经猜到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宝儿的气运皇帝的压不住!
还被反噬得正殿都被大火烧没了。
猜到前因后果的骆霆威只觉这一刻心中格外舒畅,夺宝儿气运会被反噬,夺他们骆家众人的性命就不会反噬吗?
那个梦境虽然只停在镇国公府满门流放被屠那里,可挑起了战火又没了良将,嗜血的西凉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没了镇国公府的大楚,一定会亡国。
骆霆威立在广场中大殿前,这一刻的他理清了所有因果,心中再无半点愧疚自责。
这天下向来是有德者居之。
皇帝不慈,容不下他们镇国公府,那这世上可以再无镇国公府!
满腔豪情在身体中四处激荡,骆霆威冷眼看着广场中或愁或忧或若有所思的众人。
总有一日,他要让这场中所有人跪服在他们脚下。
邓文昌站在皇帝身后,正苦思该如何破开眼前的局面,就觉身后一道视线太过灼热,他侧身去寻,却是没有在场中看到半点异常。
皇帝如雕像般在大殿前站了不知多久,一直忙前忙后的魏东突然跑来,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句。
“陛下,慈云大师来了。”
皇帝身子微颤,闭眸间叹息着说了声。
“让他过来吧。”
“是。”
魏东绕开人群,将刚刚行至殿前广场的慈云大师引向皇帝所在的方向。
慈云一进入广场,视线就落向了骆家众人所在的方向。
冲天的龙煞之气……到底还是没能压住。
他心底叹了一声,悲天悯人般行到皇帝近前,躬身行了一礼。
“贫僧见过陛下。”
皇帝嗯了声,没有转头,只淡声问了句。
“可有破解之法?”
到了此时哪里还能有破解之法。
骆家的姑娘虽没入过轮回,却有透视轮回之眼。
骆家会有的下场,骆家姑娘早已透过梦境看得清清楚楚。
而大楚,没了镇国公府的大楚在年底便被西凉的铁蹄叩开宫门。
原本天道给大楚留了一线生机,他也将这一线生机告知了皇帝,可……
慈云一撩袈裟,直直跪在地上。
“贫僧无能,眼前局面贫僧无破解之法。”
“无能!这大殿被雷电所劈,复又起火,此事便无解吗?”
皇帝的厉声质问让慈云微微怔了片刻,他以为皇帝之前问的是大楚的气数,结果他关心的是眼前的局面。
慈云心中无数感叹交织,最终化作一声:“陛下,天降凶兆,您……要发一份罪己诏。”
“罪己诏?!”
皇帝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他甩着袍袖,恨不能一脚踢在慈云的肩头。
“朕勤勉克已,爱民恤物,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朕哪里做错了?!”
罪己诏,他不会写,更不会发!
凭什么天意就不可违,他是皇帝、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他的,错也天意的错,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