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陈一墨可忙了。
她要去看望师父的几位好友,要跟着鲁叔叔练玉雕,还要去陈叔叔那里和师兄一起探讨花丝。
暑假期间还有一件大事:商师兄和初初姐要结婚了。
陈一墨在梅姨那里看到了初初姐的嫁衣:出阁、婚礼、敬酒,一水儿的中式礼服,缂丝、刺绣,简直就集传统工艺之大成,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忍不住啧啧赞叹,“等以后我结婚,我也要穿这样的礼服。”
一句话,惹得一屋子人大笑。
梅姨还笑她,“不害臊的小姑娘,这就想着结婚了?有意中人了?”
陈一墨觉得,这有什么害臊的?她早就打算好了,一毕业就跟宋河生结婚,回到河坊街来,好好儿把老头儿的小院经营起来。
梅姨瞧她神色更想逗一逗她了,“是不是姓宋那小子?”
“嗯!”陈一墨点点头,她从来不遮遮掩掩。
梅姨笑容里便多了些意味深长,而后摸摸陈一墨的头,“那小子不错,你也是个好姑娘。”
“那是当然!”陈一墨并没有注意到梅姨的意味深长,笑眯眯地接受了梅姨的夸奖,跟着初初姐去看结婚首饰去了。
一整套花丝镶嵌,全是商师兄亲手打造。用心良苦,精美绝伦就不说了,商师兄居然给她打了一顶凤冠!
陈一墨围着凤冠打转,惊叹不已,也艳羡不已,“初初姐,我还想着送你一件首饰呢,这商师兄全都备得齐齐的,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了。”
“你一个小朋友,要给我准备首饰干什么?”初初笑看她一眼,眼里全是幸福和满足。
“那我送的肯定比不上商师兄这么大手笔了。”陈一墨都不敢伸手去碰那些金晃晃的首饰。
“这啊,算是你商师兄迄今为止最得意的作品了。”梅姨在一旁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呢?能把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作品送给最爱的人,多好啊!
“是不是在想,你以后结婚也要戴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初初姐笑她。
陈一墨笑了笑,眼里的神采就是回答。
她想着,虽然商师兄样样备齐,她还是要给初初姐一件礼物的,心里已经在琢磨礼物的样式了。
那天,她留在梅姨那吃饭,聊起学校的生活,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梅姨是老头儿老朋友,那她一定认识林雪慈和陆安平吧?
她便问了,“梅姨,你知道我师父他还有师弟和师妹吗?”
梅姨顿时脸色都变了,“什么意思?”
“就……有两个人……说是我师父的师弟和师妹……”她还没听过梅姨这样的语气呢。
“他们来找你了?”梅姨声音一紧。
“他们……帮了我……”陈一墨想了想,还是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你做得对!”梅姨声音高了起来,“他们怎么可能帮你!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离他们远点!”
“梅姨,他们跟我师父……”陈一墨小声问。梅姨生气了啊……
“他们……”梅姨义愤填膺,显然这两人跟老头儿是有恩怨的,但只起了个头,梅姨又生生把话吞了回去,依然气得不行,“墨囡,我跟你说,林雪慈那个贱人说的那些事,的确是真的,当年她被遗弃在雪地里,就是你师父把她捡回去,所以才取名叫雪慈。你师父对她,那就一个宠上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她想要,你师父就没有不满足的,她也的确喜欢吃枇杷,所以你师父种了好几棵枇杷树,可是啊,那贱人……”
梅姨又不说了,摆摆手,“算了,有些话我不能说,但你只记着,她对不起你师父,她和陆安平这俩鸡鸣狗盗的东西更不是什么大师,他俩啊,连手艺人这仨字都不配,还什么大师!”
陈一墨还是没能从梅姨这里了解到根底,后来,她又问过鲁叔叔和陈叔叔,他们跟梅姨的态度一样,支支吾吾,只劝她离这两人远点,如果被欺负了,就来找叔叔们,一定给她找回来!
越是遮掩,越有故事。
陈一墨回到小院里,坐在老头儿曾坐过的地方。小院焚过,已然重建,再没有老头儿一丝一毫的痕迹,可又处处都是他的影迹。
不知从哪搬来的,会打首饰,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只有一条大黑狗,人和狗都很凶。
这是河坊街人对老头儿全部的认知,也是陈一墨所了解的全部,哪怕她是陪伴老头儿十几年的人,她也并不比河坊街其他人了解更多。
好像,这就是老头儿。会打首饰,一生未婚,无儿无女。
从她认识他起,他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儿,再没有其它。
在她跟着他学徒的日子里,甚至在他走后的这许多日子里,她都没有想过,那个又倔又凶的老头儿也曾有过年少青葱的时光。在漫长的岁月里,或许,他也曾爱过,笑过,温柔过。
院子里那一珠绿了黄、黄了落的枇杷树,是谁遗落在时光里的怦然心动?又或者,是谁凋零了一地的孤单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