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站了起来。
深夜的昆仑山腹地,就算海拔只在三千余米的高度,但初夏的温度也就在五度左右,五度,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比较寒冷了,但对于几世都是北境过活的他来说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他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间,直到此时,见到由于刚才惊才绝艳露了一手绝技,彻底将众少年征服的杨守瑜也对他恭恭敬敬,加上杨守瑜在值守时同他们讲起孙秀荣在疏勒镇的战绩,以及大战在于阗镇一带闻名遐迩的大力金刚慧琳的事迹,包括阿吉尔在内的所有人都围着他站着。
没有人喧哗,只听见一旁喀拉喀什河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加上山谷间不时袭来的风声,偶尔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两声狼嚎。
半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跃入他眼帘的是漫天的星河。
这样的情形,他在葱岭高原上时曾多次看到,不过在昆仑山里还是第一次。
昆仑山,对于中国人来说实在太过神圣,也是道家毕生向往的地方,西王母、昆仑墟、瑶池,都在传说里出现过。
为何定居中原一带的汉人会对万里之遥,隔断南疆与青藏地区的昆仑山会有这些传说?
众说纷纭,不过按照孙秀荣的理解,他认为在几万年以前,所有有着东方面孔的部族都是从这里分支、出发的,藏人留在了原地,汉人到了中原,剩下的诸如九夷以汉地为中心散居着,而一部分人则在北方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
否则就无法解释在语系上为何汉藏为一家,在汉地自然有发展,但在藏地,由于其封闭性,还保持了原始风貌,但万变不离其宗,它仍然属于汉藏语系。
至于北方诸族,自然是因为西边的古高加索人、古突厥人不断东来的结果,他们在那里完成了语言的最终融合,故此与汉地大相径庭。
东方人从这里分支再出发时,昆仑山一带恐怕还是鲜花绿草繁盛之地,故此,虽然后来迁到了中原,但依旧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并一代代传了下来。
所谓西王母,多半是当时还是母系氏族社会,有一个大首领而已。
道家,产生在中国,与佛教、基督教、天方教迥异,最大的区别不是轮回,而是永生,但在历朝历代,从未有人达到这一点,于是在万山之神——昆仑山寻找神仙便成了醉心于道教之人的圣地。
眼下,我就在圣地的腹地。
呼呼的风声,清新冷冽的空气,浩瀚的星空,孙秀荣渐渐张开了双臂,想象着与大地、天空、星河融为一体的感觉。
半晌,他才盘腿坐了下来。
杨守瑜见状,赶紧凑了过来。
“如何?”,孙秀荣问道。
“大郎,以这些人今晚的表现来看,还是那喀什哈、耿思都好一些,喀什哈胆子最大,我等一共射杀了十五头野狼,谁来也奇怪,这里的野狼与焉耆马一样,大多是暗色调的,以黑色为主,间或有褐色的,很少见到灰色的,与葱岭一带大不相同”
“十五头野狼,被我射杀的至少有十头,被小子们射杀的最多五头,还是我故意给他们留了一些,否则一时半会儿就被我射杀光了,这些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几乎达到了成人模样,大多数虽然走过这山路,但遇到狼群后还是非常畏惧的,只有喀什哈等少数人大着胆子跟着我一起射击”
“至于那耿思都,倒是很有意思”
“哦?”
“他沉默寡言,也不知他成为孤儿后是如何在普吉村活下来了的,但他遇到狼群后也拿着短刀在一旁护卫我等,最后还是我见到他手中的短刀实在不顶事,才将自己的横刀扔给他使用,他在横刀上肯定有家学渊源,很有章法,大郎,按照你的说法,当我开始射击时,要仔细观察众人的表现,除了耿思都和阿吉尔,几乎所有的人都拿起了弓箭”
“为我等护卫的也就是阿吉尔和耿思都了”
“你的意思?”
“大郎,按照大唐府兵的规矩,条件好的、职位在伙长以上者在从军时可以携带仆兵一名,在西域更是如此,往往田地都是仆兵来耕种的,战事来临时,仆兵协助府兵穿戴甲胄,看护马匹等,你我都有资格携带一人,不过仆兵的粮食都需要我等来提供,胡弩镇肯定不会预备他们的”
“你看中谁了?”
“大郎,还是喀什哈吧,我喜欢直爽的人,嘻嘻”
“好吧,耿思都是孤儿,估计能愿意,但阿吉尔会同意他的儿子去风险莫测的胡弩镇值守?算了,还有至少一半的路程,等最终抵达后再说吧,从今日开始,就由你在每日歇息时对他们进行大致的操练,每日大约半个时辰就行了”
“也好”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在杨守瑜的带领下,少年们在每日扎营后训练一个小时,孙秀荣并没有参与,而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穿越者都是孤独的,就算孙秀荣已经穿过一次也是这样,因为他的精神世界太过丰满已经容纳不下太多的东西了,于是,在一般人眼里,孙秀荣太过孤傲,对,是孤傲,而不是像耿思都那样的内向、不合群。
但在耿思都眼里,孙大郎已经成了自己的偶像,一个自己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企及的偶像。
茫茫昆仑山中段,南北平均宽度约莫一百五十里,但由于喀拉喀什河进入大山后先是向东,然后又折向西边,想要沿着它穿越此山,实际路程要数倍于此。
幸亏是夏季,虽然早晚寒冷,但终究还在人类忍受范围内,据说吐蕃人能在冬季越过更加艰险的建德力古道(克里雅古道)进入于阗,其身体素质之强悍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但大唐的士兵也相差仿佛了,后来高仙芝带领大军千里奔袭小勃律,没听说过因为在葱岭高原上穿行而造成严重减员的,但与吐蕃人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喀拉喀什河,发源于昆仑山以南的喀喇昆仑山,海拔更在昆仑山之上,而象雄王国所在阿里地区以及羌塘草原,平均海拔多半在五千米左右,就这样的条件,这个王国还顽强地生存了上千年,可见人类的忍耐力上限的想象空间有多大。
自从与慧琳交手过后,孙秀荣感觉自己的气力、运用自己的身体的合理性、灵巧性以及恰到好处蓄势一击的能力大有提高,自己的黑云弓,以前虽然能在一个呼吸间拉动一下并释放,但十箭下来后还会有些感觉双壁肌肉酸胀的,何况在射击之前他一定要调匀呼吸才行。
而杨守瑜却是在这方面天生的人才,他能连续射击三十箭而不带停歇的,然后再稍微歇息一阵后就可以再次施射了。
在旅行的途中,他在弓箭上的修习也没放下,现在的他可以一次拉动三石力的大弓十五下,此时双臂才会有微微的酸胀,略事休息后,又能拉动下一组十五次,这可比以前强多了。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上一世的他在武技上虽说不差,终究是泯然众人矣,他靠的是在科技上、大局上以及对军队的整训上在短时间里一统天下的。
难道这一世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一想到这里,孙秀荣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随即又摇了摇头。
到了此时,他可是明白了,一个人武艺再高,像杨守瑜那样(荔非守瑜),占住一处极其易守难攻处,用手中神乎其技的弓箭能够一人射杀几百人已经是极致了,不可能再有超过他的了,想用手中的刀枪一个人连续杀死十几人,甚至几十人,想都不要想。
所谓万人敌,说的是此人武艺极其高强,又勇悍无前,带着自己的手下也养成了一往无前的战斗作风,并不是说此人就能一人敌万人,若这样的人真的存在,那肯定不是人。
……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在驿牒上规定的时间里越过了昆仑山!
胡弩镇,一座纯粹用石块垒起来的军堡出现了!
在这里,胡弩河从西边注入喀拉喀什河,军堡就建在两河交汇之处的北岸山坡上,而喀拉喀什河开始沿着昆仑山南麓向东了。
而沿着胡弩河往西,越过一小段旱路后可以连上徒多河,从那里可以方便地进入疏勒镇。
胡弩镇,一镇便关系着两大重镇的安危,而大唐在这里只设置了区区三百人,但就是这区区三百人就让吐蕃人动弹不得,就如同吐蕃、大唐双方反复争夺的青海石城堡一样,少数人马就能牵动几万大军!
“呜…….”
在昆仑山南麓,除了胡弩镇这座军堡,完全没有在四镇附近诸如戍堡、烽火墩这样的次一级设施了,只有一座白色的军堡孤零零地矗立在浑浊的河水北岸。
当他们这支小队伍出现后,从堡子里飞出来几十骑,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展开了战斗队形!
当中一骑穿着晶莹闪亮的明光铠,同样晶亮的铁盔上的红缨在大风里四散飘荡着,与寻常唐人大将用在铁盔上的红缨不同,此人将红缨编成了一个个小球节,当风势较大时,小球节缠住了铁盔上的尖顶,还围绕着尖顶滴溜溜乱转。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身形与孙秀荣差不多,但明显粗壮一些,在他的身后,有一名骑士举着一杆大旗,大旗白底黑字,上书一个“白”字,旌旗四周飘着黑色的牙带(所谓牙兵,多半来自于此)在风中猎猎作响。
约莫二十四五岁,并不是明显胡人模样,而似乎是西与胡人与中原汉人的混血种,留着短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攥着两根乌沉沉的大枪!
双枪白孝德!
那两根大枪是完全用精铁打制的,他用一只手握着看起来也丝毫不费力气,让孙秀荣见了也是自叹不如,暗道:“难怪此人在以后的安史之乱中创下了偌大的名头,盛名之下,岂有虚人?”
再看时,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是与白孝德几乎一样的装束,个个神情剽悍,眼见得虽然数目不多,但绝对是一支精锐之师。
孙秀荣心里一动,他也催动着火龙驹上前了。
此时,便能体现出他与其他人的差距了,包括杨守瑜在内,甫一见到这队骑兵,无不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胆子小的甚至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但孙秀荣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一手高举着夫蒙灵察给自己的任命书,一边高喊着:“前面可是白军使?在下胡弩镇新任骑兵伙长孙秀荣是也!”
此话一出,除了白孝德,其他骑兵的气焰顿时短了一截。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诚如是也。
但白孝德不同,他是胡弩镇的镇将,是孙秀荣的上司,大可不理会这个,“驾!”,他也催动了他的战马,一匹纯白色的战马,身形高大,应该是从拔汗那国(大宛马)得来的名马,然后用双脚操控此马,一手握着一根铁枪朝孙秀荣本来。